第0217章 職工餐廳

張晨是第一次見到謝總,謝總個子不高,瘦瘦的,一個大背頭,稀薄的一層頭發,朝後梳得一絲不苟,把整個寬大的額頭都露了出來。

他上身穿著一件真絲的花襯衫,下面是一條淺灰色的薄西褲,腳下是一雙白色的皮鞋,左手的無名指上,是很大一個翡翠方戒,這一套行頭,一看就是按照港商的形象打造的自己。

謝總的下巴刮得溜光,身上的衣服和褲子,沒有一絲的皺褶,腳上的鞋也一塵不染,說話的時候聲音不輕不重,所有的表情,都是克制和淺淺的,無論是笑還是表示贊賞或者驚奇,都剛到那個點,就收斂住了,看得出來,這是個很仔細和有分寸的人。

劉立杆說他是木匠出身,張晨卻覺得,他更像是鐘表匠或者刻私章出身的,張晨記得自己小時候,經常喜歡去的合作社,裏面一邊是修理鐘表的,一邊就是刻私章的,不管外面的街上多喧鬧,到了裏面,都霎時地安靜下來。

他們的舉止和動作,永遠都是輕巧和小幅度的,和人說話,也沒有太多的語言或眼神的交流,在那裏面,任何響亮的聲音都有可能,會驚到一個正埋頭較正手表遊絲,或用綠豆般大小的楷書,在一小塊牛角或有機玻璃上,寫著顧客名字的人。

即使是木匠,張晨心想,謝總也該是齊白石那樣的細木匠,專門給大戶人家的眠床做木刻雕花的。

謝總握了握張晨的手,他的手軟軟的,也不像是做過重體力活的人,輕輕地笑道:“久仰久仰。”

張晨不知道這久仰是從何而來,看看劉立杆,劉立杆笑道,是我,經常和謝總提起你。

“那就沒有好話了。”張晨開玩笑說。

謝總咧了一下嘴:“都是好話,我能證明。”

三個人正說著話,有人拿著一張紙進來,看了看張晨和劉立杆,遲疑著,謝總和她說,什麽事,你說吧,這兩位不是外人。

來人這才朝張晨和劉立杆笑笑,張晨從她的眉目之間看出來,這人以前一定是個演員,看人和笑起來的時候眉毛會往上一挑,目光是清澈和靈動的,閃著光,這都是經年累月訓練出來的,下意識地就表現了出來。

她和謝總說,KTV工作人員夜宵補貼的通知,需要你簽字。

她說話的聲音很脆,很好聽,張晨感覺剛剛在吊嗓子的人裏,應該就有她。

謝總說好。

讓張晨和劉立杆感到奇怪的是,這人說是要謝總簽字,但並不把那張紙拿給謝總,而是等著謝總走回到辦公桌後坐下,這才拿起那張紙,讀了起來,讀完以後看著謝總。

謝總說可以,那人這才把那張紙放到謝總的面前,同時從筆筒裏抽出一支鋼筆,旋開,把筆帽套在筆杆上,遞給謝總,謝總在那張紙上簽了字。

謝總把筆還給那人,那人把筆帽旋緊,重新插進筆筒,這才挺直身子,雙腳很自然地就站成了丁字步,她朝張晨和劉立杆微微彎了彎腰,笑著點點頭,走了出去。

張晨和劉立杆都沉默著,心裏還在想著剛剛的事,謝總輕聲笑道:“很好奇是不是?不瞞你們說,我不識字,小時候家裏窮,四個兄弟,只能供得起兩個讀書,我和老三就去學手藝,我學木匠,他學殺豬,老大和老幺去念書。”

張晨和劉立杆這才恍悟,劉立杆說:“那我就更佩服謝總了。”

“佩服什麽。”謝總笑道,“不過想想,我也確實不是讀書的料,不比老大,老大讀書一直好,高中畢業,在家務農了幾年,又被推薦去讀大學,雖然是工農兵大學,那也是我們村第一個大學生,後來還當了縣長,也算是讀書讀出來了。”

“有什麽用,這個縣長,現在還不是在給你打工。”劉立杆說。

“不一樣,當縣長可以光宗耀祖,去上墳的時候,可以在墳上放銃,賺錢賺再多,你最多也是要修墳的時候能派上用處,讓你出錢。”謝總笑道。

“謝總的弟弟呢?”張晨問。

“你說老幺?唉,上高中的時候,回家幫忙收稻谷,被田裏的一條裸露的打稻機的電線電死了,可惜了,他讀書也讀得好。”

謝總嘆息連連,張晨趕緊說對不起。

謝總說沒有關系,都幾十年的事情了,我現在自己想起來,有時候都想不清他的臉了。

剛剛出去的那個女的,又進來了,她還是先朝張晨和劉立杆點點頭,笑笑,然後和謝總說,傅師傅說,可以開席了。

謝總站了起來,和張晨、劉立杆說:“走,去嘗嘗我們大師傅的手藝。”

劉立杆以前來過幾次,都是在他們娛樂城邊上的飯店吃的飯,到他們食堂吃飯,還是第一次,謝總和他們說,大師傅是剛剛從長沙過來的,所以要請你們嘗嘗我的家鄉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