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9章 倦鳥歸來

每天淩晨,雞叫了三巡之後,譚淑珍就起床了,劉立杆知道她這是要下樓吊嗓子,劉立杆罵道,演出都沒有了,還吊什麽嗓子?

譚淑珍白了他一眼,說道:“不管演不演戲,我要對得住自己這副嗓子。”

劉立杆倒在床上,隨她去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和譚淑珍較真,較真他就輸了,譚淑珍是個很認真的人。

譚淑珍回到了桕子樹底下,開始她的咿咿呀呀,就這樣一個人堅持了一個多星期之後,徐建梅也下樓了,兩個人點了點頭,徐建梅就站到了樟樹下面,一起咿咿呀呀起來。

後來馮老貴也下來了,他站在兩個人中間的空地上,他不是咿咿呀呀,而是哦哦哦啊啊啊。

這三個當年學員班的同學一開嗓,讓劇團裏的人感覺這大早上的安心了,明白了自己還在劇團裏,而劇團還在,有幾個退休的老藝人,躺在床上聽著,聽著聽著就老淚縱橫。

永城縣一半的居民,每天聽到他們的聲音,就知道劇團沒有事,只是奇怪,他們怎麽這麽久都不出去巡演了?

被丁主任放養之後,婺劇團變成一盤散沙,這些散沙,散到了永城縣城的各個角落,他們早上從那個半圓的坡道下去,傍晚從那裏上來,仿佛這上面不是他們的單位,只是他們回歸的窩,他們的單位在坡下的四處,只有到了晚上,他們才會倦鳥一樣地上坡回家。

白天冷冷清清,也只有到了晚上,這高磡上才會熱鬧起來。

每天晚上,劉立杆會搬出一張桌子,放在桕子樹下,然後跑下去下面小店,買一瓶八毛錢一瓶的千杯少白酒,一大包五毛五一包的花生米,和一罐椰子汁,回去高磡。

過了一會,每天固定的人會自己帶著凳子從樓裏出來,最先是譚淑珍,今天如果劉立杆又采訪了哪個大王,譚淑珍會帶著大王們送的食物,沒有就只帶一張竹椅,張晨和金莉莉,會端來一大塑料筐的鹽水毛豆,或者一臉盆的炒螺絲。

徐建梅除了凳子和水什麽都不帶,她說這是劉立杆欠她的,在溫州的時候就許諾,說是回到永城,吃香喝辣隨便說,杆子,我夠意思了吧,我有沒有隨便說?

劉立杆說是是是,這閻王債,一輩子也還不清了。

馮老貴也是除了凳子,什麽也不帶,他還要喝劉立杆的千杯少,他的理由更正當,他說和你們這些暴發戶相比,我現在是走路都不帶風的貧下中農,需要救濟。

每天晚上,固定的人就是他們六個,其他的人,在邊上站一會的,伸手抓一把花生米或鹽水毛豆,喝一口張晨或劉立杆杯裏的酒的,數不勝數,也有臨時參加酒局的,那就會自己帶著酒菜過來。

到了半夜,就更是驚喜和驚嚇連連。

婺劇團的幾個武生,團裏沒事,也沒飯吃,就只好去社會上討生活,所謂討生活,憑他們的能力,也就是幫人打架,剛開始的時候是跟在別人手下當馬仔,後來是幾個人自己打出了一片天下,也開始帶起了馬仔。

“婺劇團的。”

這四個字,在永城的街上竟變得有些威懾力,連劇團退休的老頭老太太,在農貿市場和人起爭執,也會說,我是“婺劇團的”,對方的聲音頓時就小了下去。

張晨他們坐著喝酒,看到他們四五個人回來,手裏提著燒雞燒鴨鹵大腸和酒,就知道他們今天是打贏回來了。

坐下來就一起喝,在外面再威風,回到這裏,他們叫張晨叫晨哥,叫劉立杆叫杆子哥,叫馮老貴不叫哥,而是叫叔,老貴叔,起先,馮老貴還很不解,問他們,為什麽給我長一輩?

他們笑道,看看你玉樹臨風,還蘭花指,要打架,就是輸的命,還不是老會輸?

再叫,馮老貴就不好意思和他們再多說了,只能支支吾吾、羞羞答答地半應半不應。

不管是譚淑珍、還是金莉莉、徐建梅,他們一律取她們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再加一個姐,三個人聽著也很樂意,聽起來有江湖氣。

偶爾有時候,高磡下面響起一陣雜沓的腳步,幾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上來,坐著喝酒的人就知道他們打輸了,後面還有追兵,譚淑珍就會大叫一聲:

“有人欺負劇團的人了!”

從大樓裏,很多人就會拿了家夥沖出來,去堵在坡頂,下面的人看到一下了冒出這麽多人,還拿刀拿槍的,哪裏敢上來,掉頭就鳥雀散了。

他們哪裏知道,這些刀槍都是道具。

劇團的人長年在外,一個鍋裏吃飯,一個房間打地鋪,時間久了,潛意識裏就會有家人的感覺,碰到這種事,不分男女老少,都會出頭。

也因此,讓那幾個小家夥名聲就更大了,人家可以打上你的家門,你他媽的不能上門找他算賬,這個架怎麽打?這種人,還是少惹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