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第3/4頁)

太夫人說正是,“虧得介然慧眼識人……”

說來說去又繞到赫連頌身上,雖然極力避免談及他,但心下還是不能釋懷。太夫人不時朝門上張望,暗暗盼著有人進來通稟,說赫連郎子來了,好歹給個準話,說兩句窩心的,也叫長輩放心啊。

可惜,等到晚間他也不曾露面。太夫人不由有些失望,深知道人心最經不得考驗,官家真是個拿捏人性的高手,擺出這等條件來,誰能不審慎再三?

肅柔呢,因心裏藏著事,草草用了暮食,便回千堆雪歇下了。

說是歇下,眼皮沉重,但腦子不能停歇,輾轉反側了良久,迷迷糊糊看案上更漏,兩更了,三更了……天還沒亮。

他說次日會來找她的,她的全部希望就在這一日了。若他來,自己算是沒看錯人,這輩子也值了;但他若是不來,那麽就如祖母說的那樣,去橫塘老家過完下半輩子,好像也不會太難捱。

思前想後,心懸了一整夜。好容易到了五更,天氣暖和起來,夜也不那麽長了,窗紙漸漸亮起來。平常自己都要送他上朝,現在身邊人不在,也不知該做些什麽。躺著腰酸背痛,不如起身吧!起來也無事可做,便在廊上站著,看天邊浮起大片紅霞,看太陽露出一絲金邊,然後沉著地、不緊不慢地,讓金芒鋪滿整座上京城。

大慶殿前,東邊圍墻遮擋住半邊廣場,朝陽越升越高,陰影退去了,恢弘的殿宇浸泡進一片金色的汪洋裏。

朝堂上,樞密使正奏報邊關軍情,隴右自然首當其沖,“接八百裏急報,左都尉於廓州起兵,直攻西寧州。所幸遇震武軍阻攔,暫且被攔截在邊城一帶,但隴右都護府遲遲不見派兵,武康王病體未愈,隴右大軍群龍無首,再這樣下去,只怕震武軍也支撐不了多久。”

朝議既然議到了隴右,滿朝文武難免不去尋嗣武康王,可原該赫連頌站立的位置上空空如也,今日的朝會,他並未參加。

坐在上首的官家面沉似水,雖然知道他為什麽沒有出席,也照樣不悅。只是目下還需放出耐心來,容許他有一點小情緒,遂與樞密院商議平息隴右兵變,打算先從熙河路,調遣定邊軍馳援。

還是杭太傅一針見血,拱手道:“遠水救不了近火,武康王自去年入冬病到今日,官家難道還不明白其中緣故嗎?說是病重,誰又知道是不是托病向朝廷陳情,欲喚回嗣王?現下隴右內鬥,不論是積石軍也好,定邊軍也好,治標不治本,派遣再多都是枉然,因為病根不在左都尉叛亂,在嗣王理應歸位。早前先帝在時曾允諾武康王,待嗣王成年便放他回歸隴右,如今嗣王已經成婚了,連兒子都落了地,官家若是繼續阻撓,恐怕會引得武康王不滿,反倒失了隴右的心。”

杭太傅向來說話不容情,前陣子言官奏請放歸嗣王,官家也是一拖再拖,毫無誠意可言。現在火燒眉毛了,四處調兵有什麽用,若是惹得武康王破罐子破摔,拼著不要這個兒子了,屆時隴右投靠西夏,那官家又當如何處置?

官家自然也懂得其中厲害,但眼下正是焦灼時候,放赫連頌回隴右是必然的,他只是想在能夠回旋的余地下,滿足一點自己的私欲罷了。

“這件事,朕與嗣王商議過……”

可話還沒說完,就見廣場中路上,有個身著中單的人披發跣足,闊步而來。

官家頓時變了臉色,眾人察覺了,紛紛回頭張望,定睛一看來人竟是赫連頌,不由面面相覷起來。

一路跟隨的內侍苦口婆心勸慰,無奈他絲毫不為所動,到了朝堂上,將王爵冠服舉過頭頂,高呼一聲“感念官家栽培”,便叩拜下去。

官家坐不住了,站起身叱道:“赫連頌,你這是幹什麽!”

殿上的人長跪著,不卑不亢拱手道:“人生貴得適志,臣不才,心念山居,難堪重任,今辭去嗣王爵位,歸還金印,望官家另覓佐君良才,臣於山林之中亦盼天下大定,萬民歸心。”然後聲勢浩大地伏叩下去,透心徹骨地呼了聲“萬歲”。

他素衣上殿,算是徹底與官家交鋒了。先前各有隱忍,各自試探,誰也不願鬧到不可收場的地步。然而局勢有變,人心浮動,每個人都想稱心如意,那麽矛盾終究會到達頂點,有這一日,也在預料之中。

官家冷笑起來,連連點頭,“好!好得很!你拿除爵來要挾朕,不怕朕誅殺你,要了你滿門的命!”

朝堂上的張矩和張秩被嚇得魂飛魄散,忙出列高擎笏板向上央求,“官家……請官家息怒。嗣王年輕氣盛,難免輕狂失策,求官家看在往日同窗,和武康王的面子上,饒恕他這一回。”

官家雖然怒火中燒,但心裏明白輕重,並不願意事情越鬧越大,便望向赫連頌道:“你荒唐,朕卻不能與你一般見識。快將冠服綬印收回去,朕就當今日的事沒有發生過,還能容你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