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2/3頁)

官家是微服,且沒有和下人計較的閑心,隨意道了聲“起來吧”,舉步隨肅柔進了園內。

這個園子他曾來過,當初也是為了走下艮嶽有個歇腳的地方,赫連才建了這裏。如今把園子給她用,倒也相宜,雅致的院子就該有書卷氣來浸潤,想起故作老練的張娘子負手在堂上踱步管教學生,就覺得很有意思,也很鮮活。

只是礙於身份的緣故,她每次見他都存著敬畏之心,也很放不開手腳。躬身將人引進了前廳內,肅容道:“官家請坐,請官家少待,我即刻命人備茶來。”

官家說不必,看了一眼矮幾上現成的器具,和聲道:“請張娘子為我煎一杯熟水吧,天氣炎熱,也不想飲茶。”

肅柔忙道一聲是,請官家落座,自己在對面跽下,擡手點上了小溫爐。

關於今日官家為什麽忽然造訪,她心裏隱約有了一絲滅頂的預感,想來是假定親的消息傳入官家耳中了吧,這回大事不妙。自己心裏雖忐忑,還是得穩住心神,烘焙桂花,倒扣上蓋碗,越是緊張,越要從容大方。

顯然官家對她的手法很是贊賞,幾乎每一個禁中出來的女官,都練就了一手焙茗的好手藝。

垂眼看她往杯子裏泡上白牡丹,然後取下凝滿香霧的碗盞,將牡丹茶水倒入蓋碗,再分茶至小盞,動作行雲流水,堪稱完美。最後將盞呈到他面前的托碟上,輕輕道一聲“官家請”,官家捏盞嘗了一口,熟水中有草木的香氣,桂花的悠然韻味停留在了舌尖,還是禁中純正的沖飲方法。

所以是小心為上,不敢創新,怕貴客吃不慣,為求穩妥,仍舊沿用原來的方式。官家笑問:“張娘子平時就是這樣傳授貴女們的麽?”

肅柔說是,“明年采選,城中有數十位貴女要參選,先來我這裏習學,是為早些熟知禁中禮儀。”

官家緩緩點了點頭,“我知道張娘子在禁中多年,進退得宜,行止紋絲不亂,但規矩雖好,所作所為卻有些令人難堪啊。”

肅柔心下一跳,俯首道:“不知官家所指的是什麽?妾若是有錯漏,還請官家指正。”

官家將手中的茶盞放回托碟上,緩聲道:“上京城中街頭巷尾都在傳聞,說張娘子與嗣王是假定親,不日就要解除婚約了,不知有沒有這回事?我還記得那日在長公主府中,你親口對我說心悅赫連頌,要與他長相廝守,結果定親短短一月就要退親,張娘子,看來你這是在有意欺瞞我啊。”

肅柔知道非同小可,自己先前設想的一切太過簡單了,滿以為官家已經將這件事拋之腦後,卻沒曾想今日會忽然駕臨。

現在應當怎麽辦呢,好在這種事拿不住證據。她忙起身退後兩步,在席墊上跪了下來,泥首道:“官家恕罪,傳聞並不屬實,我與嗣王定親是切切實實,有杭太傅保媒作證,絕無假定親一說。”

官家微挑了挑眉,“果然麽?”

如今還能怎麽樣呢,肅柔只得道了聲是,“千真萬確。”

官家反倒有些悵然了,長嘆一口氣,半真半假道:“當時聽了這個消息,我還帶著些期許,原來竟還是空歡喜一場。其實你真和嗣王退親,我也不會降罪你,畢竟男女感情萬變,誰又能保得誰一輩子死心塌地呢。”一面說,一面伸手虛扶了她一把,“你起來,起來好好說話。”

那輕得像風一樣的份量落在她臂膀上,肅柔不由讓了讓。謝恩起身後,心裏也已經明白了,這親要退,恐怕是極難極難的了。

官家的神情依舊像平日禁中所見那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在堂內慢慢踱步。提起之前種種,緩聲道:“你在禁中蹉跎了十年,我細想起來,也覺得很對不住你。當年嬢嬢病逝,我禦極不久,朝中內憂外患,無暇顧及後宮,在你入延嘉閣侍奉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禁中有你這個人。後來朝中封賞舊臣,內閣決意將你父親升祔太廟,我本打算在前朝頒布旨意後補償你的,卻沒想到晚了一步……天底下的事,於別人是湊巧,於我卻是陰差陽錯。”他回過身,淡淡望了她一眼,“倘或現在再給你個機會,你願不願意隨我入禁中?”

這恐怕是肅柔這輩子頭一回聽官家說那麽多話,沒有受寵若驚,只有誠惶誠恐。帝王的掏心窩子,不是她能承受的,更不會像那些年輕女孩一樣頭腦發熱,陷入權貴虛無的溫情裏。

“官家,妾已經許了嗣王,有婚約在身,不日就要嫁作他人婦了。”她虔誠地說,“妾卑如微塵,無福消受官家厚愛,況且……官家與嗣王是至交,若妾有負嗣王,豈不是陷官家於不義嗎。”

一切都是托詞啊,官家微嘆,“也就是不願意?”

然而這三個字,哪裏敢隨口說出來,肅柔福身下去,“請官家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