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自上回尚柔被接回侯府,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回過娘家了,大家也都記掛她在婆家的情況,因此聽說她回來了,姊妹們紛紛站起身來迎接。

立在廊下看著,日頭正旸,早已把雨後的涼意一掃而光。樹搖影動,滿世界亮得發白,一蓬蓬的熱氣迎面撲來,燎得人面皮發燙。

終於看見院門上有人進來了,是尚柔帶著兩個女使。大家先去看她臉上神情,好像沒有看出苦大仇深來,這才放心,忙簇擁著,把她迎進了門。

太夫人問安哥兒怎麽不見,尚柔道:“天太熱,怕他中了暑氣,索性留在家裏沒帶來。祖母要是想他,等哪日趕在太陽出來前,我再帶他回來給祖母請安。”

太夫人道好,拉了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仔細打量她的臉,見她臉盤兒圓潤,精神也很好,心下便略略寬懷了。

尚柔望向肅柔,溫聲道:“給二妹妹道喜了,我也是聽見辦事的嬤嬤進來稟報,才知道二妹妹今日定親。郎子是在金翟筵上相準的嗎?這才過了幾日,籌辦得這麽急?”

肅柔頓時訕訕的,“這事說來話長,原不該勞動長姐專程跑一趟的。”

“這麽大的事,還不值當我跑一趟麽!”尚柔笑著說,但見姐妹們臉上猶疑,倒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還是綿綿快人快語,見左右沒外人,一針見血道:“官家想讓二姐姐進宮做妃嬪,二姐姐不願意,便搶在禁中下旨之前,和嗣王假定親了。”

這下尚柔明白過來,白高興一場過後又犯嘀咕,“這事懸得很,要是讓官家知道了可怎麽辦……祖母也贊同他們這樣做?”

其實現在回過頭來想想,這件事確實透著荒唐,尚柔是一板一眼的人,從來不懂得投機取巧,因此得知了內情,自然感到十分忐忑。

太夫人倒是如常,“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也不單是他們的意思,我和你爹爹、和你叔父,都是這樣的主意,不過賭一賭官家有沒有成人之美罷了。”

尚柔猶疑,“這麽個賭法兒……竟是有些嚇人呐。”

無論如何事情辦都辦了,就不要再糾結了,元氏帶著媳婦白氏又忙活起來,說:“既回來了,今日晚些再回去。你先和祖母說說話,我們去預備飯食。”

男人們呢,各人也有各人的事忙,一時都散了,等午間再過歲華園來用飯。

女眷們在堂內坐定,大家都很關心尚柔在婆家的境況,太夫人問:“陳郎子近來怎麽樣?”

尚柔道:“還是老樣子,不過往家買了兩個侍妾,比之以前好些了,至少家裏還能找見他的蹤跡。”

太夫人點了點頭,“著家了就好,總浪在外頭也不是辦法。”

尚柔道是,“不過雖是著家了,家裏也鬧得不成了樣子,前兩日三個小婦一言不合打起來,他夾在裏頭勸架,生受了一頓亂拳,到今日還烏眉灶眼的呢,我看著倒覺得很解氣。”

所以正經聘回家的正室夫人通常自矜身份,不管喜也好,惱也好,情緒都不能外露,更別提對著漢子一頓老拳了。如今園子裏妾室多,很熱鬧,打啊鬧的,把她不能撒的氣全撒出來,看見有人揍陳盎,尚柔就覺得心裏痛快。

大家聽了都發笑,簡直能夠聯想出三女一男打作一團的情景。

太夫人問:“你婆母怎麽說?可站出來主持公道?”

尚柔臉上露出一點嘲諷的神氣來,“祖母,我如今算是知道了,我這位婆母和正經人纏鬥永遠不落下乘,和不講理的打交道,就掰不開鑷子了。官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三個妾室一個都舍不得發賣,鬧得他母親也沒辦法,不過狠狠責罵上兩句,就回自己的院子去了。我新近買回來的一個叫舍娘的角妓,倒是個厲害的角色,一面和念兒她們打擂台,一面又去拉攏公公房裏妾室,在上房也站住了腳跟。”

太夫人聽了,略斟酌了下道:“天下總有一物降一物,且看陳郎子怎麽樣,心思還在不在外頭。若是房裏填了人,還要往外跑,就照著肅柔給你出的主意,接著往家買人。你婆母要是有話說,你就扮委屈,扮窩囊,答應妾室的月例銀子一應由你來出。那個舍娘要真是聰明人,自然和你站在一起,光明正大為你叫屈,你不能辦的事她會替你辦,你不能攆的人,她會替你攆,比你持家更厲害。就像養蠱蟲,要耐著性子養到最後,若那只蠱王聽你的,一妻一妾也不是不能容忍;但若是她不聽你的,你手裏捏著她的身籍文書,處置起來也不難。”

大家都怔怔聽著太夫人教尚柔的那些話,這也是頭一回,見祖母這樣細細地傳授後宅爭鬥的經驗。

朝堂上風起雲湧,那是大是大非,男人們爭得面紅耳赤,最後常有一笑相泯的和解。而內宅呢,殺人不見血,反倒比朝堂上更為陰險可怖。早前太夫人放手讓元氏操心尚柔,自己畢竟是做祖母的,越過她母親教孫女鬥小妾,實在有失體統,這才讓尚柔落到這樣田地。如今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再忌諱那些個,這個長孫女就要被陳家禍害完了,還指望尚柔能剩下骨頭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