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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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院椿是天上的月亮, 他是地上的泥巴。

她降生的那一個月,所有禪院的臉上都掛著名為喜悅的笑容,每個人都有資格為她的到來慶賀, 除了他們以外——他們這些沒有咒力的家夥。

禪院甚爾也是其中之一。

在禪院, 沒有繼承祖傳術式的人是落伍者, 而他這樣生來就沒有咒力的人, 根本不配為人, 叫他們做什麽的都有, 好一點的長大之後能夠去競選護衛隊,當一條忠誠的狗, 但是在那之前, 他們要先在另外一群孩子手中活下來才行。

她滿月的那一天,有許多孩子都沒有獲得前往她滿月宴的資格, 孩子們將失落和怒氣盡數發泄在他們的玩具身上。

就是那一天,禪院甚爾嘴角多了一道疤。

真有意思。

他第一次生出了反抗的念想, 他把所有小孩都揍趴下,這些被認為是禪院下一代中堅力量的孩子躺在地上, 叫囂著要大人來處死他。

禪院甚爾第一次嘗到了站起來的滋味,第一次品出了復仇的快感。

這種感覺叫他有一些上癮,沒有人可以命令他, 這樣的自由讓他著迷。

現在, 他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想叫他們痛,想叫整個禪院痛,所以他要殺掉禪院椿, 殺掉這個承載著禪院家全部愛意的家夥。

他走到宴會廳的外面, 他看見了那個月亮。

叫他吃驚的是, 禪院椿, 這個一出生就被整個禪院供奉起來的人,她好像也沒有咒力。

對她的殺意化作了茫然,為什麽?

她為什麽被喜歡?

若說因為血脈,他也是家主的親侄子,所以到底為什麽?

她沒有咒力,是同類嗎?

嘴角的血一點一點往下墜落,男孩臉上的神情迷茫。

如果這是他的同類。

她也沒有自由,她一直被關在一個小院子裏,禪院甚爾有的時候會偷偷過去看她。

他看著她被寵愛,看著她撒嬌、看著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家主為她低下頭顱,讓她騎在他的腦袋上。

禪院甚爾不去看她了。

他漸漸明白過來。

她始終是月亮,而他一直是腳下的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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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第一次發火,你的父親來得比所有人都快。

他依舊穿著松松垮垮的浴衣,身上帶著濃郁的酒氣,兩根被你揪了許多年也不見掉的胡子像是小小的天線。

“小椿?”

他看了跪著的直哉一眼,又看了看那些孩子,蹲在你的身前,“發生什麽事啦?”

他還好意思問,你簡直快氣死了,你偏過頭不看他,“你為什麽要讓直哉欺負別人,為什麽要說那種話,非咒術師者非人,你有什麽資格剝奪別人做人的資格!”

“這可不是我說的呐。”禪院直毘人把腦袋湊到你眼前,“爸爸也是聽著這樣的話過來的,好幾百年,每一代都是聽著這樣的話長大的,一直都是這樣呐,大家都習慣了,小椿也要慢慢習慣。”

“一直都這樣就對嗎?”你瞪他,“我不喜歡這樣,我也不可能習慣,我覺得這樣是錯的,我要你們現在就改掉!”

“那等你長大,等我把禪院交給你,從下一代開始,小椿可以慢慢讓他們改變……”

等你長大?等你長大黃花菜都涼了,他還在這裏給你畫大餅呢,真把你當成什麽也不懂的小傻蛋了!

你氣得快哭了,“我不,現在就改,立刻就改!”

“好好好。”你的父親笑,摸了摸你的腦袋,“這個院子太小,大家都在別的地方等你,我們現在就過去好不好?”

他把你抱起來,直哉也起來跟在他的腳邊,禪院直毘人哄你,“待會小椿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叫他們怎麽改就怎麽改。”

你揪他的胡子,“走快點!”

禪院直毘人聽你的話,加快了腳步,你們很快就到了一個廣場,這裏烏泱泱站了一堆人。

禪院家的大人大多數都出去了,現在還留在家裏的很多都是孩子。

你一眼就看見一個少年。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這個家夥沒有低頭,沒有跟你行禮,更沒有看你,表情沉郁而又厭煩,嘴角有一道明顯的疤,手上還纏著繃帶。

他身邊站著的全部都是你從來沒有見過的人。

他們的衣服破破爛爛,一個個面黃肌瘦,好像從來就沒有吃飽過,身上也全都是傷。

而左邊的孩子每一個都光鮮亮麗,你有些恍惚。

同樣在一個家族,人卻好像被分成了幾個階層。

你從禪院直毘人身上跳下去,叫醫生給右邊的孩子療傷,左邊的人聽見你的話,表情和直哉一樣震驚,迷惑,一些稍微大一點的少年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事了,連忙低下了頭。

你看見這一幕,腦袋有點暈,直哉和你爸爸連忙把你扶住,他們關心的話傳進你的耳朵,你根本不想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