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陳詞和陳念跟著急救隊伍離開了垃圾場,坐上前往防疫站的救護車。

他們身上都帶著垃圾場的濃郁臭氣,但此刻,沒有任何一個人顧得上在乎這些。

護士抽取了陳詞和陳念的血液用給傅天河,盡可能維持他的生命體征。

手肘處被浸滿碘酒的棉球擦拭幹凈,針頭紮進血管,暗紅色的血液順著管道流淌進袋子中。

陳詞和陳念並肩坐在一起,兩人手中都握著護士給的紙巾。

傅天河躺在車廂中央,雙眸緊閉,無知無覺。

他們被送往了防疫站。

陳詞是第三次來到這裏。

曾經那些在管道下方哀嚎痛哭的人們消失不見,就連順著地面和墻壁蔓延的紫色晶體也早就被鏟除殆盡,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第一次被帶進防疫站時,他才只有六歲。

第二次,他十五歲,研究員們給他看一排一排保存在冷櫃裏的疫苗,這些從他鮮血中提取出來的物質,會被接種給新生兒,為他們建立起珍貴的免疫屏障。

現在是第三次。

傅天河去接受緊急救治,陳詞和陳念又一次坐在外面等待。

有工作人員前來,溫聲細語地建議他們去換一身衣服,再洗個澡。

陳詞還沒從那洶湧的情緒中緩過勁來。

積蓄了十八年之久的情感,終於找到了釋放的缺口,陳詞任憑眼淚不斷流下,淚是熱的,鹹的,從他唇角滑過。全然陌生的感覺。

連帶著心裏的什麽東西,被眼淚沖走了。

沙弗萊在詢問陳念情況如何,陳念暫時顧不上回答,他握著陳詞的手,希望能夠給他一些的力量。

哥哥的指尖冰涼。

大聰明疲憊地臥倒在他們腳邊,一路從頂層跑到信標最下方的回收站,這只以精力旺盛著稱的狗也累了。

它闔上雙眼,等待著另一位主人重新出現。

那朵被鮮血染紅的晚香玉臥在陳詞的手中,早已不見最初挺立綻放的模樣,萎靡而軟爛。

用不上幾分鐘,這朵花就會被陳詞下意識用力的手揉碎。

傅天河是從哪裏摘下這朵花的?是路過生態缸園林的時候嗎?還是偶然在路邊的花圃?他渾身是傷,又拼命逃竄,怎麽還會有心思摘下一朵無關緊要的花?

“我把它做成標本好嗎?”陳念輕聲道。

他掰開陳詞的五指,從他掌中救下那朵鮮紅的花,“哭吧,哭出來會好受很多。”

咕嚕咕嚕——

混混沌沌的思緒中,突然刺進片刻清明。

傅天河意識到那是自己突然浮出了水面,求生的意志讓他吸入了一大口空氣。

縱然肺裏的積水正占據著肺泡,讓它們發出不堪重負地痛苦顫動,就要破碎,他的胸廓仍盡力擴張著,想要攫取更多的空氣。

在大腦完成思考之前,身體就已經動起來了。

傅天河竭力揮動著雙臂,讓自己更好地浮上來,但河流湍急,下方又仿佛具有神秘的吸力,讓他飄萍般不斷沉浮在深重紫色中。

傅天河睜開眼,看到一根從他面前飄過的斷指,一叢金色的發連帶著頭皮,海藻般揮舞著。

那些屬於某個人,或是某些人的身體碎塊包圍著他,和他一起流向未知的盡頭。

傅天河不知道順水到達目的地時,會發生怎樣的事,但心底有個聲音不斷呼嚎著:一定,一定不能就這樣隨波逐流下去。

零散的記憶逐漸恢復,傅天河想起他徒手擊碎隔離病房的玻璃墻,又打傷了試圖上前阻攔的醫護,跑出醫院。

侵占了他四肢百骸的紫晶驅使著他,驅使著他將Ashes傳播到更多地方。

繁衍,永遠是種族的首要需求。

這些無機物如同擁有生命,寄生在感染者體內生長,現在又想要傳播到更多地方去。

傅天河掙紮著,用最後的理智讓自己往人最少的地方走。

當意識到他的思維無法和這些東西抗衡之時,傅天河就下定了決心,去往防疫站,或者直接把自己弄死。

他一路向下,努力將被玻璃割破的拳頭藏在衣服之中,不讓自己的血汙染街道。

他通過升降機去到生態缸,從奢華的宅邸和熱帶雨林般的園林前經過,這裏的一切都透露出某種熟悉,裏面曾居住著什麽他認識的人嗎?

他進入生產車間,街道同樣給他曾經來過的熟悉感覺,是在夢中到達過的嗎?

只是在那模糊不清的夢中,隱約有著另一個少年的身影。他是誰?

他穿過機器隆隆作響的動力室,行走在集中管道,最後到達信息處理區。

他在辰砂的信息處理區住過幾個月,卻不是24號。

他要去——

對,他要去防疫站。

他艱難朝著那邊跌跌撞撞地跑去,卻在幾分鐘後徹底失去了對雙腿的控制,就要調轉方向,前往相反的能源洗選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