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這首曲子是陳詞和陳念第一次互換結束,回到白塔後親自譜的。

桂芷棋是它的第一位聽眾。

自那天後,陳詞就再也沒彈過了,他不是很想在白塔裏演奏這首意味著自由的曲子。

他獨自一人坐在信息存儲區的古舊長椅上,隔著厚厚的玻璃幕墻,望向遙遠的海洋,灰塵和臟汙模糊了視野,但所見之處,仍是一片湛藍。

身後是熙攘的街道,陌生的人們步履匆忙或閑散談笑,從他的世界路過。

低音的和弦莊嚴,似唱詩班裏神聖的詠嘆調,而高音區旋律空靈,螺旋而上地攀升著,輕盈,卻不似無根般浮空。

傅天河聽得入迷了。

無論耳邊的旋律,還是眼前的少年,都詮釋著人間至美。

他想起自己從有記憶起就未曾停歇的旅程,陪伴在他身邊的人不辭而別,帶走了一些眼淚,他踽踽獨行,在無邊的海上飄蕩,遠渡重洋,尋找嶄新的世界和生命的可能。

也許人生來就是孤獨的。

陳詞以最後的和弦結束了演奏。

余音裊裊散去,傅天河過了幾秒鐘才緩過神來,他拍起手,由衷嘆道:“好棒,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陳詞老實回答,他只譜了曲,還沒起名,“這是我自己寫的。”

“你自己寫的?!”傅天河更驚訝了,到底是什麽水平才能譜曲啊?而且還寫的那麽好聽!

“為什麽不給它起個名字呢?”

“我不知道該叫什麽。”

傅天河想了想,他本身是個取名廢,而且覺得這麽好聽的曲子絕對不能有一個太普通的名字,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什麽好的。

傅天河想得眉頭都皺起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陳詞則重新將視線投向前方的黑暗。

這首無名曲是他在第一次互換的短暫五天裏的所見所感。

而如今,他又在地下城裏自由度過了將近兩個星期,從信息處理區到側室的遺棄郊區,再到生產車間。

他在殘破高樓二層見到水母的殘骸,坐在矮墻上看海市蜃樓中坍塌的月光,又在摩托車的後座躲進雨披,感受著大雨中的溫暖。

因為傅天河的自告奮勇,他身邊多了個同伴,於是不再孤身一人,遙望遠方。

陳詞再度將雙手放在琴鍵上,思量片刻,按下了第一個音。

嶄新的旋律流瀉而出,是溫柔的速率,不同於之前譜曲,總在高潮處斷斷續續地停下記錄譜面,這一次陳詞手邊沒有紙筆,他也不曾打開手環的虛擬屏。

樂聲持續著,從輕柔的前奏,到緊張高昂,卻又顯露出幾分克制的中段,讓傅天河自然而然地回想起兩人在暗夜中同巨型烏賊纏鬥,以及襲擊拉爾營地時的熱血沸騰。

無論做著怎樣驚心動魄的事,九月永遠冷靜而自持,他既能在一片漆黑中準確射中烏賊的眼睛,又能當著所有拾荒者的面,自顧自地煮上一碗熱飯。

長達數分鐘的曲子,陳詞從開頭到結尾一氣呵成,沒有片刻的停頓。

就連讓他自己重彈一遍,都沒辦法原模原樣的復現。

因為只是想記錄當下的心緒,時間一刻不停地向前走過,心情也在每個不同的瞬間變化著。

好在傅天河聽了個開頭就反應過來,趕忙打開終端的錄音功能,將大部分曲調錄了下來。

這可是他第一次聽九月彈琴,得好好記錄,珍藏起來才行。

旋律最後重回寧靜,輕柔地縈繞耳邊,如皎潔月光,清冷灑在演奏者身上。

然而陳詞作為當事人,根本不可能看到自己此時此刻是何種模樣。

能被他記錄的,只有身邊的其他人。

這場演奏會裏,他唯一的聽眾。

松開踏板,陳詞重新擡起頭,看向傅天河。

“你還想聽什麽曲子?”他問。

傅天河能說出的曲目兩只手數得過來,都是些非常出名的經典曲目,他想了下,突然道:“對了,你知道這首嗎?很早之前我聽過幾次,但不記得它叫什麽名字了。”

傅天河輕輕哼起調子,陳詞只是聽了兩個小節,就將手放在琴鍵上,彈奏起來。

琴聲和傅天河哼的曲調完美貼合。

傅天河興奮道:“對,就是這個,它叫什麽名字?”

陳詞:“水邊的阿狄麗娜。”

“希臘神話中孤獨的塞伯利斯國王,皮格馬利翁雕刻了心目中的少女,每天癡癡的望著她,最終無可避免地愛上了雕塑,他的虔誠感動了愛神,阿芙洛狄忒賜予雕塑生命,從此國王和少女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陳詞頓了頓,又道:“故事還有另一種版本,主人公並非國王,而是一位雕塑家,在被母親拋棄後,他發誓終身不再雕刻女人,然而某一天,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雕刻了少女。”

這些都是老師上課時講給他的,了解背景故事有利於感受曲調中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