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傅天河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沉默,他擡起頭,望著那一輪明月,輕聲道:“真安靜啊。”

陳詞輕輕嗯了一聲。

淩晨一點多,是最涼的時候,特別是兩人先前趕著救下火柴棒,出了一身的汗,風一吹迅速帶走身上的熱量。

傅天河也注意到了陳詞的瑟縮,他二話沒說脫下自己的外套,作勢要往陳詞身上搭。

在即將蓋上陳詞肩膀時,傅天河低聲詢問:“可以嗎?”

陳詞看向他,傅天河沒能窺見少年的眼神,只是在沉默之中,將衣服輕輕搭在了陳詞肩頭。

帶著沉沉的琥珀木香,以及Alpha的體溫。

傅天河只穿一件單衣,根本不覺得冷,他精力旺盛得很,平時掌心都熱得像火爐一樣。

出於禮貌,他不能給九月暖暖手什麽的,但自己的衣服能起到相同作用。

他們並肩坐著,中間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稍微一動就能靠上對方的肩膀。

彌散在夢境中的花香早就不見,夜風帶來海洋鹹濕的氣息,探照燈滅著,而熒光小球被留在帳篷裏。

除了頭頂的夜空,傅天河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

但他並不慌張,身旁少年的存在讓他知曉,他並非孤身一人。

——起碼現在還不會被再一次拋棄。

放松下來,傅天河回想方才發生的種種。

九月比他更先一步醒來,在聲音還沒傳到帳篷時,少年就已經機敏地睜開雙眼。

他是如此幹脆地沖出去,在黑暗的夜色中迅速前行。

傅天河拎著探照燈跟在後面,都差點應該看不見路兩次摔倒,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右眼失明,導致視距的適應程度沒那麽好。

九月的敏銳程度超乎他的想象,他沿著最短路徑到達事發地,還準確無誤地射中了烏賊。

——應該是射中了吧,傅天河反正聽見一聲特別響亮的槍聲。

“你開槍了嗎?”他問。

陳詞點點頭,隨後想到傅天河應該看不見,又道:“開了。”

“子彈——”

“我們撿到的那把槍裏有兩顆子彈。”

傅天河一愣,他回想了下,槍是三天前在辦公室抽屜裏撿到的。

當時九月還對著窗戶扣動板機,是空槍。

哪兒來的子彈?

難道說……在向他展示之前,九月就已經把子彈拿走了。

仔細想想,當時少年好像真有拆卸槍械的過程。

所以把子彈拿走是為了防止走火,還是說預料到可能會有今天這樣的事發生?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足以讓傅天河驚訝。

九月的心思竟然如此縝密。他對槍械的熟悉程度更加出乎傅天河意料。

為了盡可能保持秩序穩定,各大信標對武器的管制都很嚴格,就連最大的黑市都買不到熱武器,只有軍部相關的人員,才能碰到真正的槍械。

九月是個Omega,按理說更不可能有接觸到的機會。

傅天河將所有疑惑壓在心中,已經數不清是第幾件讓他覺得迷惑的事情了。

九月並不避諱這些,就好像一切都是那麽理所應當,他如果特地去問,就會顯得很奇怪。

“第一枚是顆啞彈,大概受了潮,好在第二枚響了。”陳詞慢吞吞從口袋裏摸出那枚啞彈。

把火柴棒救下後,陳詞蹲下身,把掉在地上的子彈撿回來了。

傅天河從陳詞掌中拿過子彈,天太黑了,他只能摸索著,手指蹭過陳詞掌心。

柔軟,溫熱而細膩的觸感。

被傅天河碰到的瞬間,陳詞本能地縮了下手,他還是非常不習慣被人觸碰,屬於另一個人的溫度會讓他很不舒服。

但出奇的,這一次,沒有令人作嘔的惡心感。

傅天河也意識到自己碰到了陳詞,渾身一抖,慌忙道:“抱歉,我實在看不清。”

從遇見的第一面起,傅天河就知道九月極度厭惡身體接觸。

頭發五彩斑斕的混混們跪在墻根,痛哭流涕地自扇耳光,而少年眼神漠然,在將手放入他掌心時,還專門墊了張紙巾。

類似的事情有很多,九月寧願渴著,也絕不會用別人的杯子喝水,傅天河專門為他買了紙杯留在矮蓬。

九月遞工具時永遠握著末端,確保工具被接住時不會產生不經意的觸碰。

在遺棄郊區探索的幾天裏,他都是自己琢磨著登高爬下,從不想著在更加高壯的傅天河身上借力。

只有那一次,九月從二樓跳下,撲進了他的懷裏。

他們胸膛相貼,攬著彼此的後背,但所有的接觸仍然隔著厚厚的衣料,柔軟的發梢掃在臉頰,他低下頭就能碰到少年脖頸,卻不敢有任何逾越之舉。

以及……以及睡夢之中,無意識搭在他身上的手臂。

陳詞沉默了幾秒,就在傅天河惴惴不安,以為他會生氣時,陳詞重新伸出手,將子彈放進了他掌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