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心意

如果林蔻蔻今晚沒喝酒,腦袋足夠清醒,這時就應該意識到已經出了問題。

然而她喝了酒,且還不太清醒。

所以此時此刻,她看見了裴恕的表情,但沒看懂,甚至都沒想太多,便若無其事地重復了一遍:“我想勸沈心離婚,有什麽不對嗎?”

“……”

裴恕凝視著她,一時竟覺得眼前這張原本熟悉的臉,忽然透出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而這種陌生,就像是一股冰冷的寒氣,頃刻間爬上他脊背,傳到他指尖,消弭了所有的溫度。

他一點一點抽回自己搭在桌上的那只手。

林蔻蔻原本壓在他手背上的指尖,倏爾落空,只觸碰到桌面一點漸冷的余溫。

她頓時用一種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但想要深入思考一點什麽時,腦袋卻不大轉得動,只聽見他冷靜而克制的聲音:“為什麽?”

林蔻蔻一下笑出了聲,仿佛不明白他一向聰明的人怎麽會問出答案這麽明顯的問題:“當然是因為我要挖到這個人啊。對候選人來說,家庭已經成為阻擋事業前進的束縛,那丟開束縛往前走,不是應該的嗎?”

束縛,丟開,應該的。

裴恕不敢相信,這些詞是從她的嘴裏說出來,還說得如此理所應當!

在這短短的一刻裏,舊日的陰影傾覆而來。

那一年,他放假回國,拖著行李箱推開家門,便看見他的父親和母親都坐在客廳裏。

只是不同於以往的噓寒問暖、言笑晏晏,平日裏溫和儒雅的裴遠濟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一樣,拘束地坐在沙發一腳,望向他的眼神裏,帶著一種無由的倉皇;施定青卻與平常一樣,嘴角掛著淡淡的笑,保持著她天塌下來也不會改變一般的端莊儀態,跟他打了一聲招呼。

裴恕完全記不得自己當時的反應。

但許多年以後,他仍舊能清晰地回憶起施定青臉上的一切細節,端莊的虛偽,溫和的冷酷。她就像是一台精密運轉的機器,徒有一具人類的皮囊,卻不帶有任何波動的情感。

從這一天起,一切便分崩離析了。

舊日和睦完滿的幻象被撕下,生活忽然露出了猙獰兇狠的真相。

也是從這一天起,他真正正視了林蔻蔻的存在——

施定青常在他面前提起的得意門生。

也是為一己私利敢勸候選人離婚的罪魁禍首!

這樣的一個人,怎麽配當獵頭?

就是懷著這樣的質疑,這樣的仇恨,裴恕才進入到這個行業。甚至在聽說林蔻蔻與施定青共同創立航向之後,便決然離開香港,同孫克誠創立歧路,從此處處與她們作對。

在他看來,林蔻蔻與施定青是一丘之貉。

就算後來得知林蔻蔻被施定青逼退,離開航向,他也不曾生出半分的同情——

這便是與虎謀皮、助紂為虐的代價!

直到那天,孫克誠瞞著他,請林蔻蔻加入歧路。

她也真的來了。

平靜且從容,人沒那麽好,但似乎也沒那麽壞。

於是裴恕忽然感到了一種荒謬,那麽多年以來,他所仇恨著的,竟一直是個想象中的人。

真實的林蔻蔻,原來與施定青沒有半點相似。

或許她沒那麽有所謂的“職業道德”,但始終堅持著自己的原則。在結束姜上白那單Case的晚上,有人提及她過去曾拆散候選人家庭的傳言,她有片刻的沉默,然後淡淡地說,“那件事是真的。”

裴恕至今無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覺,分明很沉重,卻又像是一陣風吹過。

對過去的事,林蔻蔻似乎也沒有那麽好受。

於是他告訴自己,原諒吧。

他比誰都了解施定青。她野心勃勃,就算沒有林蔻蔻,將來也可能是別人。真正做出決定的人,是施定青自己。而林蔻蔻與自己一樣,都是被她欺騙的受害者,都是被她拋卻的犧牲品。

他甚至生出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仿佛能共情她每一次的失望、黯然、憤怒……

然而此時此刻,她竟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裴恕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個笑話,甚至覺得自己今時今日才真正認識了林蔻蔻:“在你看來,她的家庭、丈夫,甚至孩子,僅僅只是束縛,只是需要一腳被你們踹開的絆腳石嗎?”

洶湧的情緒突如其來,不給人絲毫準備。

林蔻蔻根本沒懂他為什麽忽然炸了,又為什麽會發出這樣的質問:“當她覺得不自由的時候,這些當然都是束縛、都是絆腳石。你突然間發什麽瘋,吃錯什麽藥了?”

裴恕笑了:“我是吃錯藥了。我要不是吃錯了藥,怎麽會以為以前是我誤解了你?!”

每一句都是質問,每一句都夾槍帶棒。

林蔻蔻縱然沒聽明白,脾氣也瞬間上來了:“你誤解我什麽了,我有什麽事能讓你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