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三日後,盛京的大小官員紛紛跪在大清門外,等著恭送皇上回鑾,他們打昨夜就跪在這裏等了,關外的風刮得人臉生疼,青石磚地上的寒氣如有實質一絲一絲順著膝蓋鉆進身體裏,有年老體弱的經過這麽一場,沒個一年半載是養不回來的,運氣不好的,落下病根,自此腿腳殘疾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這不是上頭的規矩,但放眼整個盛京官場卻鮮有不來的,為的只是個虛無縹緲的面聖機會。

然而說是面聖,幾千人跪在那兒,從上頭看下去跟一個個小方塊似的,饒是親近之人都不一定能分清,更別提素未謀面之人了。

況且他們跪得還遠,前頭還有京裏跟來的宗親和朝中重臣,他們也是要上馬車回京的,但這可不是後世做高鐵,一人一座各找各的,他們同樣要跪在大清門前遼闊的青磚地上,待皇上上了鑾駕後,才能按品級依次起身蹬車。

沈嬈本該跪在惠妃、宜妃前面的,可如今卻被康熙緊緊握住手腕,按在了自己身邊,她從沒覺得崇政殿的台階這樣高過,站在上面,不管是昨日還靠著自己撒嬌的兒子還是疼愛過自己的威嚴叔父,都變成了只有尊卑有別的臣子,此時留給她的只有一個遙遙的、看不見面容的跪俯身影。

那一刻,她突然有些明白康熙為什麽那樣堅持的把她留在身邊了,不僅是因為心疼自己,更不想獨自一人站在這兒,看見自己遠遠跪在底下的身影吧。

沈嬈倏地放松了力氣,康熙感覺到身邊人不再僵硬的較勁了,也試探性的松了松手,沈嬈順著他松手的勁兒輕輕掙脫,引得他不悅皺眉,沈嬈也不解釋只嬌氣地哼了聲:“疼”,康熙立時松了手,但臉上的神色卻隨之陰沉下來。

沈嬈笑了笑,輕輕牽起了他的手,兩人又最初的,他牢牢鉗著她的手腕,變成了相互交握、十指緊扣,好在朝服袖擺寬大,擋住了這對帝妃“不規矩”的小動作。

兩人相攜走過跪拜的人群,其實沈嬈還有些不適應這樣的場面,山呼萬歲的余音回響在耳邊,也不知道是在怕什麽,可腿就是軟的厲害,她生怕腳下的花盆底一個不穩摔了下去,那可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好在有康熙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為難,一直很有耐心地放緩了步子陪在她的身旁牽著她,像是在陪伴搖搖學步的稚兒一樣,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得越發平穩,臉上的表情越發柔和,他在這世間至高之位,獨自站了許多年,終於有了可以並肩而行的人。

直至禦輦前,康熙才松開了自己的手,繼而深深看了沈嬈一眼,沈嬈知意輕聲說了句:“您先上去吧,我不走,我和您一起。”就算要共乘,也沒有自己先上去的道理。

康熙聞言笑了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突然彎了腰,一把將沈嬈橫抱起來,沈嬈嚇了一跳習慣性地摟住了他的脖子,他抱得很穩,即使是蹬車都沒有絲毫搖晃,可沈嬈攬著他的手臂還是用力得快要顫抖起來了。

直到在寬大的禦輦中坐穩,康熙其實是有意把她放下的,只沈嬈抱得太緊,他也不說什麽,直接自己坐下將人依舊放在懷裏,但還是求饒道:“好孩子,你要是不想立時便守了寡,這手就先松一松好不好?”

沈嬈雙手猛地放開:“說什麽呢!”抱怨了一句,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做什麽突然抱我,那麽多人看著呢!”

康熙笑了笑:“叫他們看去,誰還敢說什麽不成?”

沈嬈撇了撇嘴,心道,是沒人敢說你……

康熙也不解釋,只擁著她閑聊:“沒什麽不舒服的,剛覺著你手都涼了,可要再加幾個碳盆。”

沈嬈順著他的話搖了搖頭:“不用,不是冷的。”是嚇得,說著往他懷裏縮了縮,康熙憐愛地擁著她,安慰道:“有什麽好不怕的,有朕在呢。”說著在她額角處輕輕吻了吻。

沈嬈也是後來才想明白,他為什麽執意抱自己上車的,若是自己跟著他上了禦輦,一個驕縱的名頭是跑不了的,畢竟卻輦之德的典故流傳太廣,而自己這個“反面典型”勢必又要成為眾矢之的了,所以他壓根沒想給自己選擇的機會,他就是要叫所有人都知道,是他這個皇帝一意孤行,怪不到別人頭上去。

想明白了的她後知後覺地笑了笑,十分狗腿地斟了盞茶給正在批折子的康熙端了過去,吧嗒一聲親在他線條硬朗的側臉上,康熙故作嚴肅地清了清嗓子,臉卻一點點變得通紅起來。

沈嬈靠在他身上,笑得停不下來,這人總是這樣,床第間再狎昵的事做起來都坦然得像在朝堂對奏,卻對這種簡單的親昵最受不住,每次都會偷偷臉紅。

回京的路比眾人預料的要好走得多,康熙雖嘴上不說,但心裏是極擔心沈嬈的,畢竟她平日裏就嬌氣得很,沒懷孕的時候都要嫌棄馬車搖晃憋悶,有了身子豈不是更加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