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近些天來,不管是禦前伺候的太監宮女還是朝廷裏的勛貴重臣都覺得日子好過了不止一星半點。

都說皇上是天子,這並不完全是一句虛話,那位一句話便可定人死生富貴的主子爺,可不就是罩在眾人頭上的一片天嗎?如今這天由此前的陰雨連綿間轉為晴空萬裏,不管是誰都悄悄松了一口氣。

而康熙自己不知是不是因為心緒舒展的緣故,身子也恢復得格外快些。

只是許修虞為龍體著想,還是建議待傷口全然愈合再行趕路,康熙答應得十分痛快,盛京本是舊都,崇政殿朝會、大政殿祭祀還有翔鳳閣可供皇子們讀書、十王亭暫且作為內閣閣臣輔政辦公之地,雖比不上紫禁城繁華,卻也是五臟俱全,住上些日子也不耽誤什麽。

而且行宮有處溫泉眼,他出宮之前就惦記上了,還特地交代了盛京這邊如何修繕,以備迎駕之用,後來同沈嬈鬧開了,還以為用不上了,不曾想峰回路轉,人又被他牢牢抓在手心裏了,想到這兒康熙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只可惜身上有傷,不能痊愈的話,皇貴妃只怕是決計不能同意自己入水的,更別提……

“盛京乃我朝開國先祖龍興重地,朕往過每逢東巡拜謁祖先陵,瞻仰先皇的舊宮聖跡遺物,常懷感祖先開國創業功德,只可惜事務纏身未曾久留,如今正好借身負疾患之故長停月余,以慰朕及子孫思鄉之情。”話說得十分道貌岸然。

只是這人若有心找痛快,任你如何滴水不漏也是能從中找出疏漏來的,這不崇政殿中第一次大朝,台灣、鹽司、恩科等重大事項均以俱疏商討,龍椅上的九五之尊依舊冷靜睿智,一針見血地指出臣下計策中的疏漏,再以令人拍案叫絕的精妙部署一一不足,可就在眾臣言罷,朝會即將結束的當口,左都禦史突然跳了出來。

“皇上感懷先祖之高德,我輩見聞涕零,只萬歲負傷一事,實與聖人教誨、明君義典,皇貴妃一己之身累萬歲傷重至此,若再多加顧惜,只怕難彰先祖大德,求萬歲處置失德後妃,以慰先祖在天之靈。”左都禦史字句鏗鏘,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說完跪地大哭,字字句句不離天地祖宗。

其余眾人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以前的幹清宮滴水不露,如今清寧宮裏的種種康熙卻刻意沒做隱瞞,如今誰不知道萬歲爺疼那位皇貴妃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還處置?都快要慣到自個兒頭上去了。

康熙早料到會有這一樁,只是沒想到來的這樣快,不禁開始反思起來,可是自己近日太過得意忘形了?才叫這些人覺得他面和心軟,是個好說話的菩薩不成?

“呵。”康熙嗤笑一聲,跪著的人裏,除明珠一黨外,就數幾個漢人禦史蹦跶的最厲害:“是朕糊塗了,還是眾愛卿記錯了,不應該啊,當日情形朕歷歷在目,皇貴妃弓馬嫻熟、使匕如刀,身姿纖弱行事卻可堪神勇,朕亦早有彰表,難道眾愛卿連朕的旨意都忘了?”

這話也不全然作假,他剛找到沈嬈時,那丫頭一手短匕一手長鞭,一副要跟那些畜生拼了的決絕模樣,之後縱有他一力壓制,也從沒斷了揮匕一擊的決心,她的確與那些遇事只知躲避哭泣的軟弱女子不同。

然而皇貴妃毫發無傷,萬歲爺卻根血葫蘆似的,也不是假的,左都禦史當即據理力爭,可康熙不耐煩聽他這些,直接打斷道:“當時的確草率了些,朕近日時常想著……”說到這兒故意停頓下來,鳳眼銳利地掃過在場眾人。

眾臣皆大驚,猛然想起當日四阿哥所言來,莫不是皇上真要再冊中宮吧!

看到他們驚慌失措的表情,康熙哼笑一聲繼續道:“時常想著,既是追思先祖,董鄂氏有女不墮其志,朕決意忠毅候享太廟上親詣行禮。”此言一出殿內一片嘩然,忠毅候鄂碩,先孝獻皇後的親阿瑪,如今皇貴妃的親祖父,戎馬一生死後卻因為有個得寵的女兒,被順治以前明孫皇後上親追冊之禮加封,追候、列太廟,此後康熙登基,因為不待見孝獻皇後,隨便尋了由頭就把人家從太廟裏薅出來了,如今又因為他自己的皇貴妃,重新將人送了進去,真是頭一回見著太廟還能“三進三出”的,老侯爺在天有靈的話,估計也得是萬般無奈了,就是皇太極看見自己這位一同打天下的老夥計,被自家不省心的兒孫,這般拎進拎出的,估計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吧。

“至於你們這些人,不是思念祖宗嗎?那就去太廟跪著吧,正好也把這套道理給祖宗們也好好講講。”康熙勾唇冷笑,殿中眾人俱是一哽,講給祖宗聽聽?祖宗要是聽得進去,能為了個海蘭珠,八裏奔襲從至關重要的錦州戰場上跑回來嗎?

裕親王在邊上聽得,肩膀都止不住抖起來了,說話的是他弟弟,被暗損的也是他爺爺,笑一笑還真沒什麽大不了,至於其他人可就不敢拿太宗尋開心,卻也都抿著嘴,偷偷看這些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