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3頁)

“太皇太後恕罪,奴婢讀過的書不多,卻也聽過漢武帝李夫人的故事,李夫人病重時,容色不在,終日以絲帕覆面,至死不肯見武帝一面,蓋因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奴婢猜想,之後武帝對李家的諸多寬縱,也是因為在他心裏,李夫人始終是那個傾國傾城的北境佳人,而不是一個形容枯槁的病婦吧。”

太皇太後枯老的手狠狠抓住身下的軟枕:“接著說。”

“陳阿嬌是武帝年少時,願得金屋,以匿之的女人,衛子夫更以奴仆之身被封為皇後,可到最後都只落得個被棄被廢、連子嗣都被斬殺殆盡的下場,只有李夫人雖身死,卻仍得武帝思眷,為其做《傷悼賦》。難道真是其傾城之貌,為二位皇後所難以企及嗎?亦或是武帝只對她多情?”

沈嬈覷著太皇太後的神情,見她沒方才那麽激動了才繼續道:“人,只要活著,就會變老變醜,再美的女人都不能例外,而男人的愛,往往比天上的雲散得都快,經不起絲毫波瀾,變幻莫測,少有人能看著曾經嬌艷的情人容色凋零仍愛意不減的,田裏勞作的漢子得了一年好收成,都想著停妻再娶,更不用說,身邊花開不敗的帝王了。”

沈嬈說完又恭恭敬敬地將頭磕在地上,太皇太後看著她低垂著頭,無意間露出的一段雪白的後頸,又轉頭看向了旁邊陪了自己大半輩子的一眾宮女們。

宮裝的款式其實沒什麽區別,只是顏色略沉穩了些罷了,可穿在小姑娘身上跟她們這些老嫗確實是截然不同的風景了。

“她是對的……”太皇太後看著這個乖乖巧巧跪在自己腳邊的小姑娘,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悔意來。

如果當初讓董鄂氏活下去,她的兒子會不會也能有個截然不同的結局……

太皇太後有些頹然地說道:“你還真不是只有張好皮子,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你想讓哀家留你一命?可是

……”

太皇太後突然狠狠地拍了下身下的迎枕,厲聲喝問道:“可是哀家能該眼睜睜地看著皇上因為一個女人而荒廢了朝政、離心了子孫嗎!祖宗家業!那是偌大個王朝啊!流了多少血、咽了多少苦才打下來的江山,難道要送在一個女人手裏嗎?”

太皇太後如鷹隼一般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她,可沈嬈心裏明白,她看見的卻不是自己。

她不是曾經的孝獻皇後也沒法替她回答,但沈嬈還是開口道:“回太皇太後,奴婢愚見,這世間沒有哪個王朝是毀在女人身上的,稱王稱帝的是男人,封侯拜相的也是男人,他們不叫女人入仕,也不許女人經商,有些漢人家的姑娘甚至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們把女人當做犯人一樣的看守起來,最後國破家亡了,卻要賴到一個女人頭上?”

“照你這麽說,烽火戲諸侯、一騎妃子笑,難道都是假的不成?”太皇太後此刻也平靜了下來,又恢復了之前老神在在的模樣。

“周幽王昏聵且大宗既無兵馬也無錢糧,就算沒有褒姒,諸侯們也是要反的,楊貴妃更是無辜,壽王護不住她,李隆基也是個只會耍嘴皮子的,他自己敗光了江山,馬嵬坡前倒是要靠楊玉環的命,去續他李唐王朝的壽數……”

沈嬈說完,偷偷擡眼看太皇太後的反應,她這話跟上杆子找死已經沒有什麽區別了,明著是說古,實際上是諷喻的是誰,哪個又聽不出來了。

太皇太後頹然地靠在軟塌上,半晌竟笑了出來,她想立時處死這個女人,身為“罪魁禍首”家的後裔,卻敢在她面前辯駁,口口聲聲替董鄂氏那個女人喊冤,把錯都推到自己兒子頭上。

可她不能,身為一個女人,一個十二歲就為了家族而嫁給自己姑父的女人,沒有誰比她更明白這世道,女人活著的不易。

她的丈夫不愛她,卻愛自己寡居的姐姐。丈夫死後,她為了自己和兒子能活命,委身給了自己的小叔子,為了兒子的皇位,她又親手送走了自己也愛著的小叔子,可到頭來她的兒子不理解她,甚至視她為恥辱,然後他愛上了董鄂氏,一個滿足武官的妻子,然後為了那個女人,他拋下了江山、妻兒,也拋棄了自己這個曾和他相依為命的額娘。

做女人的苦,她這一生都吃遍了,如今她又如何能以莫須有的罪名要了另一個女人的命的呢……

泰安皇太後疲憊地搖搖頭,揮揮手示意沈嬈退下,就在沈嬈即將踏出殿門的刹那,又突然叫住她。

“你說的不錯,女人難,可這都是命裏定好了的,那是長生天定下來規矩,誰也改不了的,你要是想活著啊,還是自己仔細些著好……”

沈嬈躬了躬身:“謝太皇太後提點,奴婢定當謹言慎行。但長生天至高無上,不會看著自己的子民永遠受苦的,也許再過上個三五百年,咱們也能讀書、也能養家,不必再指望著誰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