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蘇醒者(一)

血色的水晶劍緊握在手心裏。

蘇晨行走在荒涼的城市中。

這裏的街景、處處都是他熟悉之地。

舊日的記憶湧上心頭,重重疊疊,像是壞掉的畫面,疊加在一起。

他擡起頭來,看見街角的咖啡店。

那並不屬於遠遼,想了好長時間,他才想起來,那是他在後來重返伽勒法26號的時候,曾經在新世界裏坐過一段時間的咖啡店。

那時候他們要去尋找原生之母的宮殿,於是在那裏等待了一會兒。

也許是錯覺。

在某一次眨眼之間,蘇晨看見了咖啡店裏面的情況。

他們坐在咖啡店的角落。

唐納德顯得緊張又激動,仿佛也同時期待著什麽,呂安邦眉頭緊鎖地看著電視機,而白楓則低頭鼓搗著手中的手機。

對面的沈玥捧著咖啡,悄悄地看著自己。

那一幕真實的如同錯覺。

當蘇晨第二次眨眼,一切便都消失了。

因為那確實就只是錯覺。

蘇晨站在十字路口沉默片刻,扭頭向前走去。

這時候的他仿佛忘記了自己身在何方,也忘記了剛剛還在和他戰鬥的守望者艦隊的成員,他像是一個跑進了一個封閉的、獨立的空間裏,這裏只有他自己與他的城市。

天空裏凝固的線體第八種姓、城市裏因貪婪而亂撞的獨眼巨人,仿佛都已經從蘇晨的世界裏消失了。

蘇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渾噩,同時而生出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渾噩之處在於他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身在何地、又在做什麽。

清醒之處在於他腦海中沉眠的記憶正沉渣泛起,像是一幅拼圖,正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蘇晨是一個坦旦人實驗場裏概念上的“蘇醒者”,也就是在反復實驗中保留原我意識、並可以在實驗中蘇醒原我意識的人。

因為這份特殊,他總能夠發現自己的問題,在一次次輪回般的實驗中努力掙紮,想要活下去,因此,他能夠比別人做的更好、活的更久,甚至撐過一次次的實驗,一次次又一次以蘇醒者的身份蘇醒。

但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尤其是人的大腦、意識與精神。

在坦旦人實驗場裏的蘇醒,可不是重生者或穿越者的一次次有驚無險、平驚喜樂的“再來一次”,每一次的蘇醒,都是絕望與生死的掙紮。

因此,蘇醒這件事本身,就是對人類精神最大的考驗。

終於在某一次,蘇晨自己支撐不住了,他的大腦與精神無法承擔蘇醒所帶來的無數殘酷人生的重擔。

在又一次的輪回裏,在那座名為遠遼的城市裏,他成功地“崩潰”了。

那是人類的自我保護機制。

那是人類生物的自救。

作為蘇醒者的記憶全都土崩瓦解,被徹底遺忘,尤其是曾經的那些令人“記憶深刻”的殘酷記憶,全都支離破碎地消亡了,那時候的蘇晨還不是什麽強者,他只能依靠人類自身的力量來自救,沒法選擇性地封存什麽記憶,因此,那些記憶大都徹底被人腦“刪除”了,只留下一些淺層的、美好的記憶封存在大腦的深處。

然後,蘇晨才作為“蘇晨”重生了。

而現在,那些本應該徹底消失的記憶,仿佛正在泛起。

蘇晨緊握手中的劍。

血色的長劍在微微散發著冷冽的血光,胸膛裏的心臟怦怦跳動,他能夠感受到滾熱的鮮血在四肢百骸之中流淌,仿佛在為他注入力量。

於是蘇晨又一次邁開腳步,向前走去。

穿過這個十字路口,將咖啡廳甩在身後,蘇晨在一條小巷的盡頭看見了自己。

“蘇晨”倒在一顆巨大的柳樹下面,沉重呼吸,他的胸口的位置破開了一個碗大的缺口,鮮血止不住地汩汩流淌出來。

周圍的街道變得荒涼而黯淡,迎合著末日的背景。

這時候,有一個人跌跌撞撞跑過來。

那是一個女人,似乎是“蘇晨”的女朋友,或者妻子,她臉上帶著慌張的神情,因為緊張與焦急,腳步顯得格外淩亂,在雜亂的地面上奔跑,仿佛隨時都可能摔倒,但她的手裏拎著一個不知道從哪裏翻來的醫療箱,一路沖過來,最後撲倒在“蘇晨”的面前。

蘇晨在街對面站住腳步,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這是他此前所不曾回憶起來的記憶。

他困惑地看著這一幕。

那個女人跌倒在“蘇晨”的面前,反而笑起賴,她捧起手中的醫療箱:“有救了!有救了!我看了,這裏有止血鉗、酒精、還有抗生素……什麽都有……你有救了!”

躺在柳樹下的“蘇晨”的目光卻在移動。

蘇晨注意到,那個奄奄一息的自己顯得有些不同,他哪怕身受重傷,目光與眼神也顯得格外冷靜,像是一位多年徘徊於戰場上的老戰士,無論面對什麽樣的局面都能夠保持住自我的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