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深空(八)

位於深空中的運輸船早已千瘡百孔。

四處冒著濃煙,火焰在蔓延,而一些巨大的綠色藤蔓從中蔓延而出,像是一條條毒蛇,在內部侵吞一切。

而在這樣毀滅的景象之下,運輸船的角落裏,葉曉曉卻一時頓住了腳步。

在她的面前,名為白楓的男人早已跌坐在地。

他渾身是血,臉都被血糊住了大半,頭顱歪在一邊,仿佛這時候就已經死了。

但葉曉曉知道他沒有死。

只有他身軀之中的那頭與他伴生的怪物死去,他才會真正死去。

或者那頭怪物在與他爭奪身軀的過程中取得最終的勝利。

因此,現在不是。

白楓沒有死,他只是帶著那頭可怕的生物“昏”了過去。

——他擁抱著怪物陷入長眠。

嘴角的那一抹自大的冷笑也漸漸淡去。

他是想要死了的。

葉曉曉記住了白楓和他說的那些關於逃生船操作和逃離的所有流程,她不懂原理,白楓也沒有和她說原理,只是一遍遍地和她重復到哪裏該怎麽行動。

白楓說了三遍。

葉曉曉記住並重復了一遍。

然後白楓看著葉曉曉的眼睛對葉曉曉說:“我後悔登上這艘船,但我慶幸我能夠在這裏幫到你。”

那是在剛剛的最後,葉曉曉和白楓最後的對話。

沒有其他任何內容。

就是如此。

就只是如此。

然後男人向後跌倒,歪著頭沉沉睡去,既像是陷入永世的長眠,又仿佛只是想要小憩一會,似乎下一刻,他就會笑著睜開雙眼。

葉曉曉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要死在這裏。

白楓知道的東西比他們這些實驗體都要多,他甚至在這種情況下都能夠找到逃生的可能,如果他想要活著走下去,他可能早就走了。

不必於留在那個控制室裏,被人盯上成為下一個口糧的目標。

那只是因為他想要一死。

也許逃上來的時候他滿懷希望。

但在這艘船上,他的那個並無血緣關系的妹妹“崩潰”了,當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生根發芽”,變成一頭吞噬一切的怪物的時候。

他就已經快要瘋了。

他就已經不想要活下去了。

最後那句話,就是他的答案。

他寧可留在坦旦人的實驗場裏,起碼他的妹妹可以活下去。

還有那一句……

但我慶幸我能夠在這裏幫到你。

在坦旦人的實驗場裏,每個人都掙紮著為活著而活著。

這個人也在努力活著,但在他自己的那份生命之上,似乎有什麽東西,是在他的認為中,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那是什麽呢?

那種東西應該是什麽呢?

女人忽然想到之前,在那個運輸船的路口裏,她直面那些綠色的藤蔓,白楓都已經跑掉了,卻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

那麽……

那是他的答案嗎?

葉曉曉的嘴唇在微微發抖,她盯著白楓看了大概半分鐘,直到這艘運輸船的船身又一次發生劇烈爆炸引起震動,她才回過神來。

那種東西是什麽不重要不是嗎?

有什麽……能比自己活著更重要呢?

有什麽,能夠比生命更重要?

女人勉強穩住自己的身軀,然後頭也不回地跌跌撞撞沖向另一邊。

沖出這條廊道、打開一扇扇通道門,前往那幽深的黑暗深處……白楓所說的、逃生船的所在。

在這條破裂的廊道裏,遠處燃燒毀滅的坦旦人飛船緩緩“蠕動”的火焰仍透過圓圓的、小小的舷窗投射進來,照耀在白楓的身軀之上,在他被鮮血染紅的身軀上披上一抹神聖般的光彩。

仿佛是聖戰裏謝幕的戰士。

他一動不動。

似乎再不會醒來。

深空仿佛一個巨大的無底洞,無數的生命將被它所吞噬。

今天,本應該不會例外。

直到某一刻,籠罩他的光芒突然消失了。

那不是毀滅的坦旦人余燼不見了,而是因為有一個人,擋在了透光的舷窗和白楓之間。

葉曉曉是狂奔著跑回來的。

她因為劇烈奔跑而大口的喘息,然而她卻不敢休息太長時間,她用力拖起白楓的身軀。

他身材瘦削、看起來沒有多少重量,實際卻很沉重,這不光是與他陷入無意識狀態有關,更與他身軀之中的那頭怪物有關。

但再沉重,也還沒有超出葉曉曉的承受極限。

她攙扶起了白楓,半拖半攙著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

她沒有立刻去逃生船所在的位置,而是跑到了醫務室,在這裏胡亂拿了一堆藥物。

在這個過程中,外面的世界像是上演了一場煙花秀,坦旦人軍艦中拋灑出來的大量攻擊艦遭到了一面倒的屠殺,但坦旦人的意志遠比人類堅定,那些攻擊機本身就不是要在這裏殺死這頭阿努魯,而是在拖延時間,等待援軍到來,並阻擋外面那頭阿努魯進入運輸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