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聯邦之下的暗流

赫特三號行星。

大戰後的第二十三天。

戰爭所留下的陰雲已基本散步，彌散在整顆星球的塵埃在赫特人的處理下已幾乎被清空，露出大面積的破敗的城市。

蔓延整顆行星的地震、以及偏離軌道所引發的一系列的反應對這顆星球造成了更為深層次的影響，絕大多數的城市已化為廢墟，成千上萬的赫特人平民無家可歸，只能排隊等待前往其他的赫特人星球。

這顆星球偏離了它原本的軌道，在未來的歲月裏，這一點點變化將像是蝴蝶振動翅膀一樣徹底摧毀這顆行星的生態系統，而在更漫長的歲月裏，這一點變化則將對這個恒星系帶來一系列的影響。

但赫特人似乎無意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來修正這顆星球，甚至沒有多少人來營救赫特三號上的難民們，事實上，大部分的赫特人軍隊和飛船也已開往了帝國的疆域——赫特人不是慈善組織，它們的出手固然有站隊冷凝人的意圖，但星空文明沒有所謂絕對的站隊，文明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赫特人哪裏會放棄好不容易開墾出來的蛋糕？甚至眼睜睜看著它被別人分食？自然是要早早地出兵去分蛋糕了。

而與赫特人的本族人相比，人類與弗洛裏斯人的待遇就要好很多了。沢河人和赫特人遵守了約定，一直在幫助聯邦與弗洛裏斯人。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夏初薇咀嚼著嘴裏沒有味道的合成食物，這是聯邦艦隊絕對造不出來的東西，富含人體所需的所有營養與熱量，卻只不過聽裝可樂的容積，兩瓶就可以維持一個人類一天的運作。唯一糟糕的是它味道寡淡，幾乎沒有什麽用處。

夏初薇吃完這一瓶合成食物便拍拍手站起身來，邁步走向身後的聯邦營地。

她本來的工作是保障半植物化生物的穩定性。那是個絕對的閑差，但被夏初薇自己拒絕了，她希望自己能盡可能地發揮光和熱，幫助更多人，這些年她學了很多知識，各個方面的都有，卻也沒有忘記自己的本職，她帶著一批聯邦醫療隊，負責一部分聯邦人的生活及醫療情況。

現在聯邦裏裏外外攏共只剩下不到八百萬人。這個數字聽起來恐怖，但對於一個文明來說卻太過單薄了。八百萬人的聯邦營地其實極為龐大，分成二十多個區管理，夏初薇則是第六區醫療部隊的成員。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包括第六區這個區數——因為這裏臨近蘇晨所在的位置。

那艘小小的啟星號飛船就停在與第六區毗鄰的廢墟之中，聯邦的戰士將之圍攏，一刻不曾離開。

每每路過的時候，夏初薇總要向那邊看一眼。

蘇晨和庫卡斯一起沉默在那片廢墟裏。

坦旦人的襲擊後，庫卡斯嚴重受損，一直都沒有再被聯邦投入使用，而且它自己也像是應激進入了某種狀態一樣，進入了不應答的休眠般的模式。

夏初薇卻覺得，那是它在陪伴黯和蘇晨。

作為少數中心圈子裏的人，夏初薇知道很多內情，包括面對天啟騎士唯一的犧牲者。

這符合戰爭的模式。強者生存，而弱者死去。在那種層次的戰鬥力，黯……就是那個弱者。

悲哀的念頭在夏初薇的心頭掠過，她注意到天空裏飄起細密的雨絲，她來到第六區醫院。

醫院裏永遠是滿的，沢河人和赫特人的幫助不可能惠及每一個聯邦人，尤其是對聯邦底層平民，聯邦必須通過自己的醫療系統來消化，盡可能地將有限的、沢河人等提供的醫療物資平攤到每個人的頭上。

但事實，這種平攤是不可能的。

大量的傷者、重傷者填滿醫院，而且還有精神疾病的患者，他們的數量並不少於那些有物理創傷的人。

漫長的戰爭和星際旅行足以摧毀人們的意志。尤其是這種星際旅行本身和旅行這種描述根本不相關。

在聯邦看不見的角落，崩潰的種子正在生根發芽。從地面時代到星際時代的轉變並沒有那麽容易做到，越是低級的文明，就越難以適應這種變化。

夏初薇在精神疾病區看見一個出奇平靜的男人，他躺在床上，目光一直跟著夏初薇移動，直到夏初薇察覺到他停下來與他對視。

男人如此問道：“醫生，我們什麽時候回家？我母親等我過去過年。”

夏初薇回答不上這個問題。她知道該如何回答，但她就是沒法說出口，她看著男人平靜而期待的目光，就像是一位外出打工的遊子到了年關回家，一切顯得如此順理成章。

但那在現實中是不可能的事情。

現在的聯邦艦隊，沒有家。

他們連艦隊都沒有了。

夏初薇最後扭頭走開。

這時候她會覺得自己不是合格的醫生，漫長的逃亡歲月已經磨掉了她的那些醫生應有的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