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靈魂的答案

穆文山站在那扇門扉之前轉過身來，目光長久地落在那扇門扉之前：“蘇先生，我老了，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已經不再清楚，哪怕花很長時間去思考，也無法想清楚其中的關鍵與根結，我只是有些遺憾，我沒有看見我真正的敵人是什麽樣子的，我不相信怪異可以征服文明，我不相信人類聯邦會在這些像是從恐怖故事裏跑出來的人一樣土崩瓦解。

“但我不會後悔，相反，我覺得我已足夠幸運，上天給了我又一次機會，讓我的老邁之軀可以重新踏上戰場，可以像是一個真正的軍人一樣戰死在我應該在的地方。

“五十年前我就應該死了，死在北歐戰爭的戰場上，是我的戰友用他的命換回了我的命。而今，不過是死得其所而已。

“你知道嗎？

“朽木，不是聯邦給我冠以的稱謂。

“那是我靈魂賦予我的答案。

“朽木逢春。

“只爭旦夕。”

蘇晨呆呆地看著他。

穆文山這才緩緩轉過身來，蒼老的眸子裏煥發著如新星般的光芒：“你來到這裏，又是為了前往哪裏呢？蘇晨。”

蘇晨見過那樣的光芒。

在遠遼之戰的最後，那交疊的光影裏，朽木最後一次回首，定格的那道目光，一如此刻般璀璨。

那是遺憾、不舍、向往與無限的期許。

一如他所說的。

那是靈魂的答案。

蘇晨的心中驟然一顫，他本能地轉頭，看向很遠很遠的，遠到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什麽方向的位置：“我……我……我想要回家……”

場景就在這一刻變化，像是有人掀開幕布，露出下一個場景的布景。

那裏不再是荒涼的沙漠，不再有沼澤與迷霧；不再是搖晃的將亡之船，也不再是人生中最後煥發光彩的枯槁朽木。

那是一個溫馨的家。

窗外明月高懸。

而家中燈火通明。

蘇晨坐在桌邊，他的家人相聚在側。

父親倒上兩杯白酒笑著將其中一杯推到蘇晨的面前，妹妹叼著糖不屑地看著兩個酒鬼，母親則正將做好的魚端上餐桌。

蘇晨看著這一幕，露出笑容，眼睛裏的光芒卻在顫抖，繼而變成整個人的顫抖。

他推開椅子站起身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房間發生了變化。

變成遠遼駐華夏辦公室。

黯在眼前亂飛，嘴裏哼哼唧唧著豬豬俠的主題曲，但她根本不會唱，唱著唱著就跑了調，“Oh，GG Bond，童話裏做英雄”變成了“喔積極幫，童話裏做英雄”，而她還樂此不疲，像是小精靈般在房間裏亂飛。

喬安娜追在她的身後，笑著喊她，似乎注意到蘇晨的目光，扭頭過來，金色的長發飛揚，其下是一張陽光的笑容：“蘇晨？”

角落裏站著林默，正和白茉瞳笑著說些什麽，白楓則一臉嚴肅地看著趙苗苗與喬正，那頭晶簇陰沉站在窗邊，沈玥則在和夏初薇談笑。賽西·鉑金則窩在最不起眼的位置，還在抓緊時間拼命地修煉。一切如夢似幻，卻又仿佛如此真實。

大門打開，有人肩並肩地走進來。

那是蘇文豪和劉晨燁。

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後的是緊張兮兮卻又無比認真的王黎。

然後他們一起看向蘇晨。

蘇晨伸手探向自己的面頰。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早已淚流滿面。

他邁步向前，想要給蘇文豪一個大大的擁抱，但周圍的一切正如泡影般飛散。

風嗚咽咽地吹進來，哀嚎著飄散在空蕩蕩的晴空塔頂層。

蘇晨發現自己就站在窗沿邊上，窗戶已盡碎，窗外是晴空塔晝夜交替之時，世界光影交錯，沉暗又夢幻，他如林深淵，差點跌落下去，一個踉蹌，好在後面一雙柔軟的手臂扶住了他。

蘇晨擡起頭。

女人正向他露出溫柔的笑容。

“蘇先生，您還好嗎？”

“中島……花音？”

“是呀，您不認識我了嗎？”

“不，我只是……我……”

“您的臉上有水呀，啊……您……哭了嗎？”

“我……”

“嘻嘻，您也會哭呀？”

蘇晨張了張嘴，他看著那張溫和又甜美的面孔，最終只緩緩低下頭：“中島花音，我記得你的，我……”

一根青蔥般的手指緩緩伸來，抵在蘇晨的嘴唇上，將後面的那些話全都堵了回去。

蘇晨驚訝地擡起頭。

中島花音抿嘴微笑：“感謝您，對我家小的一直以來的照顧，您能答應嗎？能夠一直保護她，讓她好好地、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蘇晨點點頭，卻又茫然地搖搖頭。

他想起沈玥渾身是血撲倒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幕。

“我也許，沒有那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