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蒼白之野

白楓看見一片荒白的原野。

那像是鹽沙的海岸線。

只是天空是沉暗的，像是永不見旭日的暗面，而視野裏也找不到海水的蹤影。

他想不起來這是什麽地方了，呆呆地望著這片原野看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轉身。

身後不是一望無際的灰白世界，遠處能看見高山，高山上建造著神一般奇跡的建築，他的身後，還有許許多多的身影，大多數是孩子，有些是大人，他們都在往山的方向行走，一邊行走，一邊扭頭看他，仿佛他不光是落在最後的異類，更是這些人中的異類。

白楓不想成為異類。

他邁步向前，想要跟上前面的大隊伍。

但他才邁出一步，就跌到了。

白楓腦海裏生出屬於他自己的、荒誕的念頭：好家夥，我是動畫片裏的女主角嗎？可以隨隨便便平地摔的？

但這個念頭很快便眼前的“事實”所擊敗，他這一次跌倒，看見了自己的樣子。

矮小的身軀。

我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

白楓本能地摸向自己的下半身，想要迅速確認自己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

跌倒摔破的膝蓋、手臂上的劃傷他仿佛連感受都沒有感受到。

但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奔跑的聲音。

於是白楓停住這猥瑣的動作，擡頭看前面。

視線有些模糊，眼睛有些酸疼。

大概是眼睛裏進了沙子。

他只能看見一片花裏胡哨的影子靠近過來，從身高、腳步的輕重來判斷，這大概是個和自己差不多的小丫頭。

小丫頭。

她在白楓的面前停下，白楓跌倒的狀態什麽也看不到，努力地揉著眼睛，卻越揉卻是酸澀的難受，甚至流下淚來。

這時候，他察覺到有只手搭在了自己的頭頂，揉來揉去，女孩脆生生的聲音：“哥哥，疼不疼？柔柔就不疼啦。”

白楓想要打開她的手，自己的發型可是找了關系免費在樓下弄的，這要是被揉亂了可怎麽辦？豈不還是得找關系再弄一次？

還有這丫頭是不是腦袋有泡，沒屁閑的認什麽哥哥，難道是想要找包住包住包生娃的爸爸？

但他的眼睛著實是疼的厲害，努力想把沙子弄出來，便暫時沒顧得上打開這丫頭的手。

他在心裏想：待俺老白揉好了眼睛，先看看這丫頭好不好看，要是長的好看，怎麽都好說，但要是不好看……那可就哼哼……

“哥哥，他們都要走遠啦，來，我扶你起來。”

走遠了這句話讓白楓心中微微一觸動，仿佛掉隊是一件不可容忍的極可怕的事情一樣，鬼使神差地讓對方攙著自己站了起來，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往前走。

他覺得這丫頭一定不能是什麽漂亮姑娘，因為她身上的味道一點也不好聞，好像很多天沒有洗澡了。

“你是不是很多天沒有洗澡了？”白楓言簡意賅地問。

“啊……你在說什麽，哥，咱們快點走，就要掉隊了，那是神國，咱們到了那裏，一定就不會再挨餓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哥，你是不是很疼，不疼、哥，不疼，我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哥……不疼……

哥……不疼……

哥……

白楓忽然站住了腳步，瞪大眼睛，拼命看向自己身邊的人。

但剛剛還咫尺之近的人一下子卻就變得好遠，白楓扭頭看過去，那人竟然已經在十多米遠的位置了。

周圍的環境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發生了變化。

蒼白的荒原便成陰冷的鋼鐵，鋼鐵的飛船裏四處爬滿藤蔓般的東西，黑暗吞噬著整個廊道，空氣中彌散著惡臭和血腥味兒，唯有廊道的盡頭，有一點微光。

那是一道盈盈的、淺綠色的影子。

依稀能看出來，那是一個穿著花色連衣裙的小女孩。

她如幽靈般懸浮在黑暗與陰影的深處，臉上帶著期許和天真的微笑。

“哥，我、我不疼的……你……你快走吧……這回……這回我來保護你……”

另一只手從黑暗中伸來，拉住白楓。

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與白楓記憶中那個永遠想不起來重要的人所重合。

“白楓……走……它們就要來了……走……你要讓你的妹妹白死嗎？”

那個他重要的人就在身邊，回頭，就能夠看見她的樣子。

但白楓沒法回頭，他被拖著遠離這片黑暗，他的目光無法離開那片黑暗裏那道小小的影子。

因為他已經意識到了，那是他這一生再也不可能活著見到的親人。

他要多看一眼。

多看一眼。

哪怕他幾乎不記得過去的細節與經歷，但他也想多看一眼。

……

聯邦歷178年9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