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賀年甚至沒有在他家裏留宿。

嚴銳之後來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 整個人半臥在床上,睫毛上沾了點生理性的淚水。

他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麽, 可一方面因為嗓子太啞難以發聲, 另一方面是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樣再跟賀年交流。

但還好, 對方一向是很懂分寸的。

賀年從浴室裏出來時已經換好了衣服,站在他的床前低聲說道:“那嚴總,我回去了。”

嚴銳之微擡起眼,在迷蒙的夜裏想。

他回哪裏去呢?

回到宿舍或是那棟家屬樓, 回到他平靜的大學生活裏去,還是回到跟自己交集甚少的青春裏去?

嚴銳之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賀年懂事, 還朝他笑了笑, 這才禮貌地帶上門離開。

對方的動作很輕, 嚴銳之聽見那一陣腳步聲漸漸消失, 終於擡起手臂,遮住了有些潮濕的眼睫。

賀年一直很喜歡給他發消息, 有時候是一些沒太多營養的文章, 有時候只是一兩句不出錯的問候,但多半都帶著很強的個人色彩,熱情的, 濃烈的, 即使隔著文字也能表現出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怕他不悅, 這次賀年連晚安也沒有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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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銳之本以為自己可能會失眠,可許是太累, 他竟然還是睡了過去。

只是這一覺睡得實在稱不上好, 像是回到了在醫院的那一晚, 他原本不甚在意的過去一幀幀一幕幕重新襲來, 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略過。

這些回憶都是無聲的,也沒有顏色,黑白默片的樣式詭異又恐怖。

他只看得見指責他的人,嘴唇可怕地一張一合,即使沒有聲音,他也能清晰記得那些惡言。

他好像一直在往前跑,一直在逃離什麽,後來畫面切換到了大學,一開始都是友好而積極的,他以為自己終於逃開了曾經的一切,終於迎向了想要的未來。

只是畫面急轉直下,天空被烏雲遮住了,善意的面容驟然變成小醜一般令人後背發寒的笑臉。

然後是沖突,是背叛,是所有人對他轉過身時看怪物一樣的眼神。

他低下頭,看見自己落在地面上的黑色的血。

嚴銳之只站在原地,好像連逃離的勇氣都失去了。

可忽然,自己身邊出現了一個人。

嚴銳之不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但也許是撕開了這一層腐朽的天幕,黑白的背景褪去,周圍的一切開始有了顏色,聲音也漏了進來,伴隨著一點夏日的氣息。

而對方走近了,來到他的面前,向無數次奔向他時那樣。

嚴銳之表情微怔,沒有動作,看見對方朝自己笑了,然後伸出手,掌心蓋住了他的眼睛。

他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小聲地說話。

他說,

“嚴銳之,我多麽愛你。”

他胸中巨震,在恐怖的黑白默片中也無動於衷的心緒忽然顫動。

他甚至來不及說話,只愴然想要落下淚來。

天光大亮。

嚴銳之睜開眼,窗簾只拉了一半,落進些許日光。

他赤著上身,緩緩從床上坐起來,頭枕在膝蓋上安靜地發呆。

時間還早,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緩過神來。

他攤開手,望著空蕩蕩的掌心。

嚴銳之起身走到衛生間,他身上什麽也沒穿,無聲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即使說了最後一次賀年還是注意了地方,脖頸以上光滑潔白,只是

他沒什麽想法地移開眼。

嚴銳之洗完澡,剛想刷牙,走到一旁時就看見洗漱台上並排放在一起的洗漱用品。

浴室裏殘留一點柑橘的氣味,門口的拖鞋還微微濕潤,兩支牙刷靠在一處,沉默地注視著他。

也是在這一刻,嚴銳之忽然像被什麽擊中一樣,遲來的情緒沒過頭頂,將他淹沒。

他忽然什麽也不想做了,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挫敗,抱著膝蓋緩緩蹲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給郝帥發了一條短信,說自己今天不過去了。

對方很快打了電話過來。

嚴銳之不想接,但要是掛斷了對方說不定會沖到自己家裏來,為了避免這種情況,他最後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啊?你人不會在醫院吧?我還以為你自己的假期要一直攢著呢,到底出什麽事了?”畢竟他太少請假,郝帥總擔心是不是真的身體出了大問題,一連串說了許多。

“我沒……”嚴銳之剛開口,就發現嗓子啞得驚人,幹脆順著這個編,“昨天沒睡好,起來有點感冒。”

“你這哪是有點感冒,你這聲音得是發燒了吧?”郝帥聲音焦急,“你不然去醫院一趟,我讓司機來接你?”

“吃過藥了,休息會兒就行。”嚴銳之淡然地說著謊。

總之這一來二去郝帥算是終於信了,在掛電話的時候還感慨地說了一句:“雖然你生病不是什麽好事,但你現在多少知道給自己放假了,有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