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周六(下)

其實這條金魚來得不太容易。

去年年底,做完影像創意的項目,視頻裏那條通體赤紅的布裏斯托爾金魚被倫敦當地一所美術館收留。

在碼頭時,陸周瑜承諾送給夏炎一條魚,之後他輾轉聯系到美術館,卻被遺憾告知,那條金魚前不久被一位老先生認養了,等家裏的花園和池塘修葺好,就會將魚帶走。

“你怎麽有興致養魚?”幫陸周瑜聯系美術館的朋友問,見他不回答,又說:“我再給你空運幾條吧。”

布裏斯托爾金魚產自英國,但純色的並不常見,夏炎並沒有點名要求品種和長相,他說“都可以”,這似乎是他的口頭禪,以及“謝謝”、“不用”和“不好意思”幾句。

每次說出口時,表情和語氣又都真摯,似乎是真的“都可以”,不過陸周瑜還是決定去美術館一趟,盡可能地爭取那條金魚的收養權。

他向沈如請了幾天假,登上前往倫敦的飛機,猶豫再三,沒有告訴夏炎,一方面是擔心最終沒能領回金魚,令他滿懷希望又失望,另一方面,幾乎能想象到夏炎會說“不用,真的不用,太麻煩你了”。

他不想聽,也不覺得麻煩。

抵達的時候天快黑了,美術館的一面正對泰晤士河,陸周瑜走上河岸,碰見許多約會的情侶,有十多歲的年輕人,也有白發蒼蒼的老人。道路兩旁的樹葉已經變黃,風一刮,簌簌地落。海鷗在灰撲撲的海面上盤旋,留下一塊塊黑黢黢的剪影。

陸周瑜坐在樹下落滿枯葉的長椅上,手提包放在一旁,他此行沒帶什麽東西,輕松的像只是外出辦趟事,除電腦和證件外,唯一略顯多余的,是提包外側口袋裏的半盒紅旗渠,還剩下四根,他不太舍得抽。

美術館的工作人員還記得他,聽明來意後表示,那位認養的老先生並未留下聯系方式,只說這周內會來取。

只能留下等。

倫敦比海城慢七小時,陸周瑜通常淩晨兩點和夏炎互道早安,然後再去睡,早上七點,聽他講午睡時做的光怪陸離的夢,傍晚說晚安。

周四,總算見到那位認養的老先生,七十歲上下,身著黑色大衣,精神矍鑠,很有紳士風度地摘下禮帽說:“聽說你等我很久了,抱歉,我不太習慣用電子設備。”

陸周瑜略帶愧意地向他說明來意,並表示自己有幾條同樣名貴的金魚,希望能做交換。

“別這麽說,這本來就是屬於你的。”老先生笑著,鬢邊瑩白的卷發隨風晃蕩,“我看過你的作品,很喜歡。”

交換的過程比想象中輕松,陸周瑜甚至受邀到他的花園裏做客,觀賞鵝卵石砌成的下沉式魚塘。

花園很大,鋪滿草坪,根據主人的喜好擺放著白色雕花桌椅、樺木畫架、燒烤爐和小型噴泉。

院子中央是一顆漂亮的鹿角漆樹,樹葉是紅色,果實也是紅色,枝丫迂曲向上,在灰蒙蒙的空氣中,像在灼灼燃燒,晃得陸周瑜眯了眯眼睛,無端想起自己家的後院,似乎缺少這樣的生機。

麻煩的是將金魚帶回國。

需要辦理檢疫證明,開具疫苗接種證書,如此種種,等他和金魚一同風塵仆仆地抵達夏炎家門口時,已精疲力竭。

小心地抱起魚缸,夏炎向右側過身,示意道:“鑰匙在兜裏。”

陸周瑜順勢伸進他風衣的口袋裏,摸到一把冰涼的鏈子,沉甸甸的,不像鑰匙。夏炎還在低頭看魚,注意到他的動作,“沒有嗎?那這邊呢?”說完又向左側轉身。

這次碰到了,一大串,有家門鑰匙,車鑰匙,門禁卡,以及一枚嶄新的黃銅鑰匙,齒痕還帶著金屬切割後的毛糙。

是家屬院的鑰匙,陸周瑜走之前配了一把給他。

門打開,室內有些昏暗,夏炎略微躬身,用下巴搗開開關,“快進來坐。”

燈光鋪陳,陸周瑜先看到客廳桌上的蛋糕盒,已經拆開了,白藍相間的絲帶從桌面垂到地板,糕體也被切得亂七八糟,有零星的奶油蹭在桌面上。

這都不是重點。

桌上有兩只盤子,兩個叉子,其中一只盤子裏的蛋糕幾乎沒動,但奶油明顯被刮過。

他收回目光,聽見夏炎正在查資料,“不能直接放大缸裏,會不適應。”

“嗯。”

倒掉小魚缸裏的一半水,再把大缸裏的水慢慢加入,讓金魚適應溫度,如此反復。

注水的時候,夏炎的動作和神情很認真,但莫名地,陸周瑜覺得他似乎興致缺缺——並不是不高興,而且有話想說。

直到將魚轉移,它晃動薄而透明的尾翼,沉入珊瑚叢中,夏炎彎下腰,用指腹碰碰玻璃壁,輕聲說:“你回英國,我都不知道。”

“臨時有點事要處理,”陸周瑜覺得沒必要向他坦陳種種波折,像邀功,也像在用辛勞換取感激,他不想聽謝謝,於是說:“順便把它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