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台風

在船上翻湧的半小時裏,夏炎仿佛度過了坎坷的一生。

他八九歲就敢獨自坐近四十小時的綠皮車,到大西北看望父母,十八歲拿到駕照後更是常常出遊。穿越過壯美的318國道,也橫渡過陡峻的掛壁公路,最驚險的是有一年到張家界取景,四人同租一輛越野,需通過有“通天大道”之稱的天門山盤山公路。

整條公路共九十九道彎,彎彎緊連,層層叠起,那天剛下過小雨,狹窄的路面外是濛濛深淵,每道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夏炎的胃都會緊縮一下,最終開出來時,興奮遠大過緊張。

肆意活過二十多年,卻第一次因暈船吐到如此驚天動地。

再一次躬身扶墻從衛生間出來時,夏炎唯一慶幸的是在車上沒吃太多東西,不至於吐得太狼狽。

眼前出現一瓶水,接過喝下幾口後,他被攙扶著肩膀,坐回甲板上的座位,陸周瑜替他拍背順氣,說:“馬上就靠岸了。”

嗓子像被砂紙摩擦過,吐不出字,夏炎只能虛弱地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隔壁座是位常乘船往來的島上居民,叫張姐,不斷給他遞濕紙巾和橘子,還教他和船同頻率晃動的小竅門,但通通不見效,見夏炎吐到蒼白的臉,張姐不禁嘆道:“第一次見有人暈船暈成這樣的,吃了藥也不管用呀?”

要不是陸周瑜也吃過藥,此刻絲毫沒有眩暈感,夏炎幾乎要懷疑那盒暈船藥是不是假冒偽劣產品。

又喝下小半瓶水,頭腦清醒不少,他疲憊地趴在膝蓋上,耳朵被狂風惡浪席卷,只余很小一塊區域,聽陸周瑜和張姐對話。

陸周瑜詢問她一些島上的風俗人情,地標建築,一邊說一邊繼續給夏炎拍背,到後來幾乎沒有力度,完全變成撫順的動作。

一直到快下船前,夏炎才恍惚記起,陸周瑜給Kitty順毛時也是這種手勢。他有心反抗,卻無力掙紮,稀裏糊塗地被架下船。

小島環海,也有矮山,山坡上盡是鱗次櫛比的自建樓屋,被當地居民刷得五彩斑斕。夏炎姥姥家的小鎮上也多是這種建築,他頓時覺得親切,但此刻太陽明晃晃的,空氣又潮又熱,身體像在糖水裏浸過,稍微一動就淌黏膩的汗。

下船後,陸周瑜仍扶著他,停在一塊木板路標後遮陽。靜站一會兒,夏炎清清嗓子問:“怎麽不走了?”

“還難受嗎?”陸周瑜說,語氣稱得上溫柔,很少聽他這麽說話,夏炎一時被迷惑,搖搖頭,說好多了。

十分鐘不到,張姐開著電動三輪車折返,熱情地招呼他們上車。

“去哪兒?”夏炎一頭霧水。

陸周瑜告訴他張姐家裏是開島上客棧的,“先去休息一下,等下午再勘景。”

在碼頭時,夏炎看到船只的返航時間,下午四點和五點各有一班,小島不大,但地形復雜,環島一周少則兩三個小時,勘景需要的時間更長。

“來得及嗎?”他不想因自己耽誤陸周瑜的工作進度,強調道:“我已經沒事了。”

不待陸周瑜回答,張姐先爽朗笑道:“來得及,來得及!這個島就這麽一點大,能逛多久呀?等太陽下去一點逛剛剛好,你不吃飽飯,休息好,哪有力氣啊!小可憐兒吐得那麽慘兮兮的……”她完全不給人插話的余地,話鋒一轉,問夏炎:“這是你領導啊?”

夏炎和陸周瑜並排坐在三輪車後座的長凳上,車身窄,大腿和大腿貼在一起,他說:“是啊。”

陸周瑜同時出聲,說:“不是。”

兩道聲音疊在一起,模模糊糊,被風吹散大半,但張姐顯然已經默認他們是領導與下屬的配置,稱贊道:“這麽體恤下屬的領導很難得的呀!船上還一直幫你拍背,接水……”

夏炎倒不介意被當成下屬,他說給陸周瑜當助理也並非玩笑,但一低頭,看到黑色西裝褲與灰色運動褲並在一起,連自己也覺得懸殊,扣在膝蓋上的手指緊了緊,笑著答:“對呀,謝謝……”

話說到一半,陸周瑜拿起車裏的草帽扣在他頭上,帽檐耷下來遮住大半張臉,也阻擋了他接下來的話。

抵達客棧後,張姐把唯一一間面朝大海的房間留給他們,夏炎接過房卡,發現是間雙床房,忍不住朝陸周瑜看過去。

陸周瑜正在辦入住手續,鐘點房兩小時起訂,他付過錢,自若地提起夏炎的背包,說:“走吧,幾樓?”

“二樓,”夏炎跟在他身後上樓,腳踏在木質樓梯上,發出厚重的聲響,想了想問:“你訂了多久?”

“四個小時,”陸周瑜回答,上到二樓後又問:“先吃飯還是先休息?”

“我都可以。”夏炎掏出手機看時間,已經快下午一點,又改口道:“先吃飯吧。”

房間在二樓盡頭,推開門,一陣海風迎面襲來,室內被裝潢成白藍相間的海島風格,落地窗未關緊,白色的窗幔隨風紛飛,遠處的海灘在白紗後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