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次

展廳後門正對一片草坪,半青半黃的草叢中央有一排石板路,被雨水沖刷的清澈明亮。

陸周瑜和夏炎一前一後踏在上面。

走到一半,陸周瑜發覺身後的腳步聲愈加沉重拖沓,像踩在泥濘的土裏,下一秒就要沉陷。直至腳步聲完全停下,他轉過身向後看去。

夏炎在兩塊石板外站定,穿著寬松的白色衛衣,雙手插在兜裏,肩膀垮塌,眉頭也微微皺著。

像一只消極抵抗的跳棋,不願再往前一步。

“怎麽了?”陸周瑜問。

“你的打火機我忘帶了。”夏炎說,像是為增加可信度,他又補充,“今天臨時換了件衣服,走的太急把它落下了。”

說完,他雙手從口袋裏掏出來,抓了滿手零碎的東西,手機,耳機,門票,紙巾,甚至還有一只紅色煙盒。

陸周瑜認出是那盒紅旗渠,在家屬院那晚,夏炎拿出來過,“還沒有抽完?”他問。

“你不是知道嗎,我又不太抽煙。”夏炎把手裏其他東西一一塞回口袋,肚子前的布料隆起崎嶇的弧度,耳機線也不小心散開,有一只落出來,懸在半空,晃來蕩去。

他沒去管,手上只留下煙盒,拇指向上挑開盒蓋,沖陸周瑜展示,還剩下一半整齊地碼著。

陸周瑜看了一眼,問:“不抽為什麽隨身帶著?”

“因為之前一直隨身帶打火機,總覺得一樣也不能少。”夏炎說完,似乎是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但這麽久了,一次也沒抽,偏偏今天忘帶。”

原本說抽煙也只是想離開展廳的借口,陸周瑜雖然不會因聽到周漫喜歡的曲子而難過,但也並不想在兩人相處時,始終繞不開她。

有時他甚至覺得這像個解不開的魔咒——周漫的自殺未遂與徹底死亡,正對應陸周瑜和夏炎的兩次遇見與道別。

聽出他語氣中的遺憾,陸周瑜也笑了笑,說:“那就不抽了。”

“對不起啊。”夏炎把煙盒蓋上。

“沒必要道歉,一個打火機而已。”

“是嗎,”夏炎看了他很長一眼,而後低下頭,把手裏的煙盒放回口袋,又一把撈起墜落的耳機線,“那你還要嗎?”

陸周瑜回想那枚打火機,是剛回海城時,入住酒店附贈的,廉價的塑料款式,上面似乎還印著廣告和電話號碼,沒有任何價值。

直到一周前,在美術館的工具室裏,夏炎對陸周瑜說“我們試試”,又把打火機拿走,說帶答案來換。

或許是夏炎當時輕佻的語氣與神態,讓陸周瑜認為他只是一時興起,但此刻他又覺得夏炎似乎不是在問打火機,而是在要一個答案。

陸周瑜沒有正確答案,也不知道時隔一周,夏炎想要的還是不是同一個答案。

夏炎低著頭,極有耐心地把打結的耳機線解開,又一圈一圈纏繞在兩根指頭上,動作有條不紊。

陸周瑜只能看見他下半張臉,皮膚白,嘴唇紅,發絲隨風鼓動。

有一瞬間,他很想開口問:“你還想試嗎?”

也想問那天沒來得及問出口的所有問題——

試什麽?試多久?為什麽要試?

但喉嚨像被攥住,滯澀地發不出聲,沉默許久才“嗯”了一聲。

整理好耳機,夏炎一把塞回口袋,又將散落的頭發掖到耳後,說:“好,我會還給你的。”

大約由於天氣不好,園區裏沒什麽人,況且這場展覽的門票難得,除了他們兩個,應該不會再有人這樣浪費時間。

“這盒煙給你吧。”夏炎突然說,然後從口袋裏掏出紅旗渠,擡手擲給陸周瑜,“我不抽,留著太浪費了。”

陸周瑜擡手接過,又掀開蓋子看,只剩五根,他記得在家屬院那晚裏面還有七根,但沒有戳穿夏炎,而是問:“你不是為這盒煙還欠了人情,就這麽給我?”

夏炎站在兩塊石磚外,揚起下巴很隨意地說:“嗯,送你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揮手走人,促使陸周瑜開口叫住他。

“謝謝。”他說。

“客氣什麽,”夏炎說,“第一根紅旗渠還是你給我的。”

似乎是回想到什麽,他又笑說:“那時候覺得沒面子就沒說,其實那是我第一次抽煙。”

陸周瑜記起他當時吞吐的生澀模樣,也笑:“猜出來了。”

“真的假的?我以為瞞得很好。”夏炎搖搖頭,自我調侃道:“原來丟了這麽多年的人啊。”

“會抽煙又不是什麽好事。”陸周瑜把煙盒裝起來。

“也不算壞。”

不壞在哪裏?你又不喜歡煙味,還覺得苦。

原本是想這麽問的,但下一秒,夏炎的手機震動起來,他低頭掃了一眼,沒什麽表情但動作迅速地接通,像在逃避話題。

“喂,您好。”

電話那頭不知道在說什麽,幾乎瞬間,夏炎眉頭微蹙,“怎麽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