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章

離開伊寧, 陸雨歇與唐煙煙相攜南下,兩人如遷徙的鳥兒般,往溫暖的嶺南逃去。

盡管途中多加小心, 唐煙煙還是生了病。

從脈象來看,只是常見的氣血雙虧罷了。

可無論如何調養,病情總是反反復復, 好得並不徹底。

唐煙煙病倒後, 陸雨歇忙前忙後, 十分嫻熟。

短暫兩年,他於醫理方面已頗為精通,開方、熬藥, 全都信手拈來。

雲深客棧, 黃昏時分。

陸雨歇拎著剛在後院煮好的湯藥罐子,拾階而上, 與幾位住客擦身而過。

其中兩位便是途經此處的商戶朱綸, 及其夫人林鵑兒。

目送那道儒雅雋秀的背影入屋,正下樓的林鵑兒眸露驚艷, 她對這位年輕公子的容貌有多滿意,就有多嫌棄身旁的丈夫。

越想越氣,林鵑兒狠狠擰了把朱綸胳膊,酸道:“你瞧瞧人家,模樣俊俏也就罷了,還對夫人如此上心,再瞧瞧你, 昨晚半夜睡得跟死豬似的, 叫你起來給我倒杯水都聽不見。姓朱的你老實講, 你昨晚根本就是在裝睡對不對?”

朱綸連聲喊痛, 直呼倒黴。

這幾天,他和夫人上樓下樓,時常遇到這位芝蘭玉樹的小相公。女人嘛,總愛攀比,他家夫人恐怕又在嫌棄他醜陋的臉,這才找個由頭生事出氣。

“娘子,你看你說什麽話呢!我昨天不是跟李家的談皮子生意麽,太累了,晚上就睡得沉了些。”朱綸嘿嘿傻笑,解釋完倒水的事兒,朱綸乖覺地立馬把奉城恭維安排上,“那位小相公確實生得一表人才,只可惜他家娘子定不如我家娘子美。”

對自己的相貌,林鵑兒雖然自信,但她不想給朱綸好臉色,冷哼道:“我們又沒見過那位小娘子,你怎知她不如我美?”

朱綸親昵地攬住林鵑兒的腰,甜蜜蜜道:“世上比夫人美的女人我還沒見過,況且……”

朱綸壓低嗓音,湊到林鵑兒耳邊低語,“夫人你看那相公早晚都拎著藥罐子,他家小娘子分明是個病秧子!不是我成心詛咒人家啊,而是生了病的人大多面色蠟黃身材枯瘦,哪有娘子你……”說著,眼神曖昧地掃向林鵑兒鼓囊囊的胸口。

林鵑兒沒好氣地啐了聲,她拍開朱綸手,表面不以為意,心裏卻十分受用。

一樁危機安然渡過,朱綸頓覺神清氣爽。

他回頭瞥了眼二樓,心想,這客棧是不能再住下去了,等今夜生意談妥,明早他就帶著林鵑兒啟程去下個城鎮吧。

與此同時,二樓裏側雅間內,渾然不知這些非議的“病秧子”唐煙煙正睡得香甜。

許是棉被厚實,她小臉睡得紅撲撲,本就昳麗的容顏,更添幾分嫵媚。

陸雨歇悄聲進屋。

他把藥罐放到桌面,隨即又將滾燙的藥汁倒入碗中。

空氣頃刻填滿中藥苦澀味,熟睡中的唐煙煙眉頭輕蹙,條件反射般睜開雙眼。

實在不願面對喝藥的現實,唐煙煙連忙閉眼,假裝熟睡。

這藥若有效,她忍忍便也罷了。

只是唐煙煙心裏清楚,她這病是治不好的。

但凡留在這個時空,她的身體狀況就很難好轉。

“煙煙,”溫潤嗓音回蕩在耳畔,陸雨歇柔聲道,“該喝藥了。”

半晌過去,榻上女子無動於衷。

陸雨歇倒也不急,他坐在塌邊,用湯匙輕微攪動黑乎乎的藥汁,自言自語般道:“煙煙,都怪我今日送藥比平日晚了半時辰。昨日客棧新住來一位客人,嫌棄熬藥的味兒大,掌櫃不許再在院裏生火,我便拎著小火爐去附近湖邊,來來回回,這才耽誤了些許時間,希望煙煙莫要生氣。”

唐煙煙:……

這是生氣不生氣的問題麽?

這是問她到底有沒有良心、心不心疼他的問題。

唐煙煙自然是心疼的。

這些日子,陸雨歇為她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裏。

揉了揉眼睛,唐煙煙佯裝初醒。

陸雨歇看破不說破,他嘴角含笑,及時將吹涼的湯藥送到她唇邊。

濃烈的澀意仿佛鉆入五臟六腑,唐煙煙喝完藥,苦得什麽話都不想說。

陸雨歇拿出一包蜜餞,哄道:“煙煙來,吃顆糖棗就不苦了。”

唐煙煙不滿輕哼:“吃糖棗才沒有用!要你親親才能好呢。”

氣氛陡然靜謐。

唐煙煙臉頰臊得通紅,其實她只是一時嘴快罷了,並非索吻的意思。

兩人面面相覷,陸雨歇怔在原地,耳根發燙。

唐煙煙生出些懊惱。

再看呆若木雞的陸雨歇,唐煙煙又有些想笑。

若是未來的仙君陸雨歇,想必只是輕輕掃她一眼,便充當聞所未聞了。但現在的陸雨歇,青澀得像是掛在樹上未成熟的果子。

正要轉移話題,一片暗色陰影,忽然自上首拂來,擋住唐煙煙所有的視野與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