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數日後, 陸雨歇攜唐煙煙離開恒國竣城。

仙尊陸雨歇生性謹慎,面對強敵,他必須慎之又慎, 以免落入劣勢。

儼國花都城,百姓正在慶賀每年一度的拜月節,即中秋。

整座城市洋溢著喜悅, 氛圍濃厚。

“煙煙, 慢些。”走至福來街, 摩肩擦踵,人們聚集在這裏,參加商家為慶節日而衍生的獎勵活動。

唐煙煙正好奇地往裏鉆, 聽到男人低沉囑咐, 她乖巧駐足,笑著把手遞給人群裏的白袍男子。

烈日高懸, 空氣彌漫著作嘔的汗臭味。

人群擁堵, 大家難免心情浮躁容色狼狽,唯獨那抹皎潔的素白色與眾不同。他像是一縷清冽微風, 散發著雨後青草香,仿佛能帶走所有的焦躁與不耐。

這般郎艷獨絕的公子竟是個沒有右臂的殘疾?

委實可惜。

上天果然公允,既給了他這般姿容與氣質,卻也會拿走彌足珍貴的東西。

陸雨歇並不在乎旁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他眸底只有那抹淡紫色。

望著人群裏巧笑倩兮的姑娘,陸雨歇眉宇間劃過一絲哀痛。

起初他並未察覺唐煙煙的異常,他沉浸在他們重逢的喜悅中, 他被她依賴的眼神沖昏頭腦, 他甚至以為, 煙煙是因為戀慕他, 所以才會變得如此……判若兩人。

但她不是。

凡塵這段日子,煙煙說得最多的話是“好的”“嗯嗯”“沒問題呀”。

她對他的話言聽計從從不反抗,她眸底對他的愛慕也只增不減。

可煙煙不是這樣的。

自此之後,除了必要決定,陸雨歇不再主動拿主意,也不再給提議,他只要順著煙煙的意願便可。

但總有些時候會忘記,譬如此刻。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落在煙煙耳裏,已然變成命令。

她拿它當做神旨,絕不違背。

心酸灼痛陸雨歇雙眼,他握住煙煙柔軟的手,心事重重地與之穿行在人群。

不難猜測,是魔化陸雨歇在煙煙身上動了手腳,他怎麽敢?他竟如此狠心?

陸雨歇憤怒暴躁的同時,又深深唾棄鄙夷自己,因為他竟能理解魔化陸雨歇的做法。

誰不期望煙煙眼中只有自己呢?

魔化陸雨歇如此,他亦如此。

陸雨歇痛苦地閉上眼,心底滿是糾結。

他像是被不同方向的兩只手狠狠拉扯著,理智教訓他:你素來行得端做得正,竟也會屈服於齷齪手段?簡直有失德行。感性勸告他:惡事非你所為,你不過是順其自然不予理會罷了。誰叫那半魂魄犯錯在先,你頂多稱得上幫兇。既然那半魂魄傻傻為你做好嫁衣,你為何不欣然接受呢?

兩個小人仿佛在腦海不停打架。

理智義正言辭:陸雨歇,回頭是岸,你切莫誤入歧途,煙煙不會喜歡這樣子的你。

感性嗤之以鼻:好啊好啊你就帶煙煙回去找解藥吧!到時候媳婦兒就像煮熟的鴨子飛咯!你可千萬不要哭鼻子哦!

理智辯駁:休要胡說,煙煙不會拋棄你選擇另半魂魄的。

感性冷笑:呵呵,說得煙煙好像就會丟下另半魂魄跟你走似的。

理智詞窮,結結巴巴道:反正誰、誰都沒有絕對優勢,你和另半魂魄始終站在同一起跑線。

感性語氣十分得意:呸,咱們現在不就把另半魂魄遠遠甩在後面嗎?陸雨歇你要不要那麽大度,竟準備給情敵追上來的機會?哇,年度心胸最豁達男人非你莫屬啦啦啦啦……

夜深,雨珠敲打瓦片,庭院地磚被雨水淋成深色,樹木皆被洗滌得青綠。

陸雨歇坐在門前石階,怔怔眺望夜幕,任濕氣濡濕他白衣。

砰——

屋內茶杯破碎的聲音陡然響起,陸雨歇眼神一震,從呆愣中回神。

“煙煙?”他立在檐下,望向投映在窗戶的那抹窈窕剪影,眉峰微蹙。

下一瞬,木門被潔白皓腕推開,唐煙煙揉著惺忪睡眼,不理解地細聲嘟囔:“陸雨歇,你不睡覺,坐在我臥房門口做什麽呀?”

陸雨歇詞窮,半晌,他指了指雨簾:“賞雨。”

唐煙煙撲哧一笑,她放下手,口吻含著戲謔:“哎呀,你居然是那麽浪漫的人嗎?”

陸雨歇略窘迫。

他不好窺視唐煙煙閨房,便問:“裏面什麽碎了?”

唐煙煙埋怨說:“我想喝水,結果迷迷糊糊的,把杯子摔碎啦。”

陸雨歇頷首:“介意我進去幫你清理嗎?”

唐煙煙搖頭:“這有什麽好介意的呀。”

陸雨歇臉頰染上薄紅,他並非一無所知的凡塵陸大寶,仙界風氣雖開闊,但禮儀仍要遵守。更何況他自持端莊,向來不與女修來往,能規避的都會規避。深更半夜,他怎會隨便進入女子臥房呢?更何況還是他心儀女子的閨房,且那位女子衣衫單薄,正毫不設防地望著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