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章

仙域又開始紛紛揚揚地飄雪了。

細碎的點點白絨落在枝頭, 落在地面,更有些隨風飛向檐下,墜在唐煙煙烏黑發間。

陸雨歇幾乎不敢眨眼。

她眼淚就像夏日的雨, 來得猝不及防,猛烈又洶湧。

一江池水被攪亂,五臟六腑傳來陣陣鈍痛, 陸雨歇渾身綿軟, 他險些控制不住地伸出手, 去擦拭她臉頰的淚痕。

但最後陸雨歇還是垂低了眉眼。

他低聲說:“是我對不起你,你走吧。”

唐煙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清澈如琉璃,她擡袖擦了擦臉頰, 輕聲對陸雨歇說:“我雖然能理解你, 也明白你想要保護我的心,但這對我不公平, 你可以把一切都告訴我, 讓我來做選擇,我這個人沒那麽偉大, 或許貪生怕死的我會選擇放棄你。你一直不說,等我胸中怨懟越積越多,我可能就不想繼續理解你了。陸雨歇,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吧,如若決心已定,我就不等你了。或許以後我會遇到另一個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歡的男人,我會和他結為道侶, 與他賞春日神灸谷的花海, 同他坐在夏日樹蔭下閑坐喝茶, 還會和他一起度過每一個浪漫的暖秋與雪冬, 這樣你也覺得沒關系嗎?”

陸雨歇負在背後的手鮮血淋漓,但他咬著牙,面上始終瞧不出端倪。

唐煙煙最後看他一眼:“我要去集訓了。”

轉身走下台階,唐煙煙披著一身雪絨,消失在白色世界裏。

一滴滴鮮血墜落在雪中,仿佛開了幾朵紅梅。

陸雨歇望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神情淡漠。

一半魂魄帶著心魔離開身體,他的感官似乎也在漸漸消失。

奇怪的是,他感覺不到身體的痛,但心卻在疼,特別的疼。

尤其唐煙煙勾勒出那一幅幅畫面時,生動得仿佛就立在陸雨歇眼前。他好像看到她與旁的男子並肩而立,他們相視一笑,手牽著手,走在花海楓林與漫天大雪中……

陸雨歇無聲輕笑,他後悔了。

但理智卻告訴他,不可以。

如果他仍只是從前那個簡單純粹的陸大寶,該有多好?他可以不顧任何人的安危,甚至不顧唐煙煙的安危,心安理得地霸占她依戀她,並坦然地同她一起赴死。

可惜,他不止是他。

*

魔域冥王宮。

魔尊朝天闕坐在白骨堆砌的寶座,手中漫不經心把玩一座小巧的玉雕龍。

章山道人,即如今的魔域右護法,他上前半步,拱手恭賀道:“恭喜魔尊,如今仙域潛藏在魔域的內奸,幾乎已全部捉拿。”

朝天闕憊懶地掀起眼皮:“這都是章山道人你的功勞,你放心,來日踏平仙域之時,本尊一定命你帶兵坐鎮。”

章山道人冷笑:“謝魔尊,仙域那群偽君子,活該千刀萬剮。”

朝天闕彎彎唇,旋即望向坐在兩側的九位堂主,輕笑道:“今日召集諸位坐在這裏,是有件喜事。”說著,朝天闕掌上半空現出一團黑霧,那黑霧如遊雲狀,絲絲縷縷地凝結在一起,包圍著其間隱約可見的淺冰藍色魂魄。

眾堂主驚詫:“這是?”

朝天闕口吻含著愉悅:“仙尊陸雨歇的一半魂魄,本尊發現,陸雨歇魂魄之強著實罕見,所以便琢磨著,是否可以對之進行煉化,功效興許堪比暝石碎片。赤曜堂主,你意下如何?”

被點名的赤曜堂主起身,他中年模樣,相貌端正,恭敬回道:“屬下認為此策甚好,只是不知魔尊想如何煉化?”

朝天闕哈哈大笑,從寶座起身,他步步走下台階,然後來到赤曜堂主身前,眯起眼睛道:“阿龍啊阿龍,本尊若是告訴你,仙域是不是轉瞬間就收到了消息?阿龍,你跟本尊數千年了,本尊從未懷疑過你,但你此番卻露了破綻。”

赤曜堂主傅龍面色平靜,他直視朝天闕,毫無怯意。

朝天闕冷笑:“陸雨歇被困烈焰魔窟,是你聯系仙域過來圍剿的吧?你知烈焰魔窟已非往日烈焰魔窟,你害怕陸雨歇墮魔,成為仙域最強勁的對手,所以匆匆聯系仙域,如若陸雨歇成魔,仙域也好在他最虛弱時趁機除掉他。”

此時坐在傅龍旁側的數位堂主坐不住了。

鶴唳堂主驚道:“魔尊,阿龍怎會是仙域內應?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阿龍,你快向魔尊解釋啊!”

居暨堂主附和:“就是就是,我們和阿龍相交這麽多年了,如果他真是仙域臥底,我……”

話未說完,朝天闕驀地伸手扼住傅龍脖頸,他臉上紅色筋脈凸起,含著睥睨萬物的高傲:“解釋?還有什麽好解釋?”

懸在半空的傅龍並未掙紮,他嘴角勾起諷笑,眼底再無嗜殺貪婪,而是仙風道骨的意氣。

吸盡傅龍全部修為,朝天闕將幹枯的人隨意丟在地上,仿若什麽臟物。

見眾人驚懼地望著他,朝天闕笑著用腳碾住傅龍右掌,淡淡道:“知道傅龍為何不掙紮嗎?臨死之際,他都還想著集中修為,把這通密訊傳遞給仙域。果然是條忠心不二的狗呢,可惜選錯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