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歡迎光臨(二十)

“還有這回事嗎?”

淩溯問完這句話,站在對方兩人投過來的視線裏,輕輕咳嗽了一聲。

他倒不是在開玩笑,仔細回憶了半天,擡手揉了揉脖頸:“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被本專業轟出去、永久性禁止從事相關行業這種事,淩溯倒是記得很清楚,也能捋順大致的前因後果,所以才在嚴巡針對自己時並不覺得奇怪。

可對方所說的這件事,即使聽過了一遍完整的描述,淩溯也依然沒有任何印象。

“我當時不在測試組,沒有見過你……”嚴巡道,“但我看到了數據,不會有錯。”

他沉默了幾秒,還是如實說下去:“看到數據,我覺得你簡直不可理喻。”

沒人會做這麽離譜的事。

和市面上眾多全息睡眠艙的原理一樣,進入模型也需要與腦神經連接。短時間內進行大量測試,會對意識造成嚴重的負擔。

這一點就連小孩子也很清楚,淩溯更不可能不了解。

協會只是想讓淩溯多做幾次測試,即使淩溯不願意接受修正,只要接受模型給出的判定,再選擇退出就可以了。

在嚴巡看來,淩溯簡直是蠻不講理地在和模型死磕——既不肯接受修正,又不肯退出測試,就這樣一直重復著毫無意義的循環。直到觸發了程序的預警系統,才被強制踢出了測試流程。

亂來到這種程度,淩溯既沒有瘋掉、也沒有在意識層面徹底崩潰,都是極小概率的幸運事件。

“還有種可能……或許不完全是因為幸運。”

一旁的催眠師沉吟許久,忽然看向淩溯:“你是不是給自己下了什麽暗示?”

嚴巡皺起眉:“什麽?”

“從原理上來說,只要能催眠別人,就能用同樣的方法催眠自己。”

催眠師說道:“有一種特殊的保護機制,是通過暗示和其他手段,來重新編輯這段記憶。”

這倒不是像科幻電影裏那樣,隨便修改和抹除記憶,而是在原有記憶的基礎上進行一些適當的、不會觸發潛意識自身預警的整理和加工。

用比較容易理解的方式表述,就是把記憶中那些過於深刻無法抹除的素材挑出來,重新“編個故事”,替換掉原有的經歷。

“這種暗示的難度很高,我只是知道原理,完全沒有把握——但如果成功了的話,就意味著可以在完全不幹擾意識和認知層面的前提下,對一段導致創傷的強刺激事件進行二次修改。”

催眠師說道:“通過這種方法,可以讓這件事在記憶中變得更加輕松、溫馨和日常……

莊叠忽然聽見了三個熟悉的關鍵詞:“啊。”

淩溯:“……”

他的心情忽然有些復雜,擡起右手,慢慢揉著脖頸:“啊……”

催眠師說到這裏,兩人其實已經同時反應過來,想起了這段記憶被淩溯重新修改過後的版本。

在夜市的烤冷面攤前,淩溯曾經給莊叠講過一個故事。

在淩溯的記憶中,自己曾經當過一段時間的深夜鬼故事主播。

一個被投訴了五十次的深夜鬼故事主播,一腔才華無處施展,卷起鋪蓋離開了電台……

淩溯難得地反思了幾秒鐘:“原來是我自己的問題嗎?”

是他自己對輕松、溫馨、日常的定義幹擾了‘繭’的運算邏輯,所以才會一開局就躺在棺材裏,還把小卷毛帶進了鬼屋……

催眠師沒聽清他的話,愣了下:“什麽?”

“沒事。”淩溯深沉地搖了搖頭,“我在反思一些認知層面的問題……”

“你的認知和意識層面都完整,這只是記憶層面的加工。”

催眠師不太清楚淩溯在想什麽,特地解釋道:“它帶給你的一切影響並沒有被抹掉,你依然是完整的。”

事實上,催眠師看著淩溯,也多多少少有種同行才有的直覺——如果不是必須進行危機幹預,來維持自己的意識不至於崩潰、不至於變成瘋子,這個人恐怕連記憶都不會修改。

而掉過頭來,這個人寧可用這種高難度高風險的手段給自己下暗示,都要跟那個模型死磕,就是不肯接受修正,也不肯接受那個不合格的結論。

……

不論從哪種角度來說,這種個性的確都很難對得上有關“正常”的定義。

“你現在的生活……正常嗎?我是說現實中的。”

催眠師看著淩溯,謹慎地斟酌著措辭:“有沒有感覺到疏離感?或者是偶爾在情感上有種禁欲的……”

淩溯毫不猶豫:“沒有。”

“……哦。”催眠師應了一聲,又飛快松了口氣,“哦哦。”

“放心,我沒有創傷後應激障礙。”

淩溯松開正在揉脖頸的手,回到了莊叠身邊。

他攬過自己的隊員,正色認真道:“完全能適應環境,人際交往非常正常,情緒穩定,心境良好。完全不疏離,明天正準備帶我的隊員回家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