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夜歸人(第2/2頁)

林瑾瑜背好包,下床,跟著人群慢慢往前挪動。

終於,車廂門打開,他還沒來得及多在“終於到了,可以洗個澡幹凈睡一覺了”的美妙暢想中多沉浸一會兒,撲面而來的大風就差點沒把他吹一大跟頭。

本省三天前就發布了大風加暴雪紅色預警,然而林瑾瑜那時剛好回上海了,所以不知情。此刻,盡管站台地面已經過除雪,但仍濕漉漉的,風聲獵獵,好似無數長滿刀片的妖魔在天地間橫沖直撞。

這也太冷了……北方與上海相隔千裏,同住地球村但天氣大不一樣,昨天上海那邊還在出太陽,林瑾瑜上車的時候圍圍巾都覺得熱,下車的時候卻恨不能裹個軍大衣外加戴個狗皮帽子。

他艱難下車,找了個柱子擋風,先從包裏摸出圍巾圍上了,然後開始冒雪往外走。

淩晨的火車站相比白天僻靜了很多,站台上空吊著的燈光昏黃,無數行李箱滾輪磨過帶著一層雪和沙土的地面,仿佛蟻群行走過叢林的聲音。

林瑾瑜雖然沒帶傘,但還好戴了帽子,一團團蓬松的雪點落在他肩頭。他還是第一次在這個時間進出火車站,漆黑的夜空、荒涼的城市邊緣景象、猩紅的播報字體、白色的鵝毛雪,一切白天看來平平無奇的物件此刻滋生出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冷之氣。

難道是回了上海幾天又變嬌貴了?林瑾瑜下車沒幾分鐘,被空調吹熱的身體就迅速涼了下來,大自然果然才是最偉大的,跟這凜冽的大風比,人造空調那點毛毛風就是個弟弟中的弟弟。

下車的不少是同個車廂的,林瑾瑜混在人群裏,悶頭走出出站口,看見自己剛遞過煙的那個大伯哈哈一笑,邊接受老婆的白眼邊摟著老婆孩兒開車回家。

嘖嘖,唉,他這淩晨歸來的單身漢沒人疼啊。

大部分公共交通都已經停了,林瑾瑜眯眼,在能見度極低的大雪裏掃了圈,想著再走幾步路,出了廣場去攔出租車。

出口就在斜對面,廣場上空無一人,所有人要麽被家人朋友接走了,要麽繞遠路貼著背風的墻根慢慢往外挪,林瑾瑜有點急著回家,想冒風直接走過去。他把包往肩上送了送,目測了下距離,也就是幾百米,平時隨便走走就到了,橫插過去應該問題不大。

他低估了風+暴雪的威力。

北方的大風威力強大,強大到有點超出他的想象,林瑾瑜在這邊讀了幾年書,但很少淩晨還在外面晃,更沒碰見過這種極端天氣,他自恃二十多歲身體好,沒想太多,出了避風的屋檐就往對角走,結果走到一半撐不住了。

暴風跟暴雪的精髓就在一個‘暴’字,不僅下的總量大、風力猛,而且段時間內增量迅速,林瑾瑜剛邁出屋檐的時候吹在他身上的還只是大卻柔軟的雪團子,走到一半活活變成了雪加小冰雹。

廣場四面空,正是通風的好場所,風刮得本來就急,再這麽經過物理加持直接能把人吹偏移方向,林瑾瑜只覺得迎面而來夾著小冰粒的風跟刀子一樣,剌得臉生疼,想必水刀切大理石的時候,大理石應該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感覺了。

媽耶,難怪那麽多人,一個也不走廣場正中央。林瑾瑜後悔了,但又沒法退回去,他往出口走是逆風,咬著牙還能保持方向,要是背過身去,黑燈瞎火的,人就真的不知道要被東倒西歪地吹哪兒去了。

平時幾步就到的出口此刻看起來是那麽遙遠,往前走不過去,往後退不回去的,啥叫騎虎難下,這就是。

就在林瑾瑜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恨不能穿越回去在自己耳邊大喊“傻逼!從眾就得了!別不走尋常路”的時候,一束手機電筒光忽地刺破黑暗,在大風與暴雪中一步步朝他靠攏過來。

“瑾瑜。”

雪好像忽然沒了一半——林瑾瑜感覺有人抓住了他凍得僵硬的手,然後把他擁進了懷裏。

他擋在上風口,於是風和暴雪都向他傾斜而去。

……

林瑾瑜帶著滿身雪擡臉看向張信禮,問:“這麽黑,你咋知道是我?”

張信禮一手舉著把大傘,一手摟著他,說:“看到你了,風太大,叫你你沒聽見……而且只有你這麽愣頭青,別人都不走,就你走。”

“這麽巧,我剛出來你就看到了,你一直等著啊?”

“嗯,”張信禮沒說別的,那冰冷刺骨的風、鵝毛般的雪,還有不知期限的等待,他全吞進了肚子,只說:“回家吧。”

這班車晚點了至少兩三個小時,除了愛人跟父母,沒有人會在這種風雪裏一直等一個人。

林瑾瑜忽然意識到:淩晨歸來的單身漢確實沒人疼,不過……他好像可以不是。

在這狂風暴雪的城市,風雨飄搖的人間,有人在等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