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你瞞我瞞

上海並不只有繁華的美景,逼仄的弄堂、地上一灘好像永遠不會幹涸的洗衣水,以及蜘蛛絲一般橫亙在灰暗矮樓之間的晾衣繩同樣也是魔都的一部分。

林瑾瑜戴著帽子,沿著潮濕的弄堂,在洗衣水、晾衣繩、蜘蛛網和大聲下棋的老大爺間走過,追兵已看不見人影,他一手插在兜裏,另一手指尖觸著墻,行走時便在不知多少年沒正經擦過的墻上留下道長長的灰色傷疤。

太陽正逐漸收走最後的光明,一樓窗口響起熱油的滋啦聲,下棋的大爺收攤回家吃飯了,弄堂籠罩在一片金色的寂靜裏。有小孩在路邊打鬧,咯咯咯笑,林瑾瑜看著他們,在不知誰家樓道口坐了下來。

這裏跟他與張信禮那個小小的家完全是兩個方向,就像兔子躲獵狗會遠離窩,林瑾瑜跑的時候故意沒往住的方向跑,南轅北轍一通下來,現在他起碼得多走個半小時才能到家。

天色漸晚,但他卻好似並不急著回家,而就這麽坐在人家樓道口台階上發呆,一坐就是二三十分鐘。

偶爾有樓上的租戶下來拿外賣,對他投去異樣的目光,林瑾瑜沒吃飯,卻神奇地完全感覺不到餓,也不想動。

他摸了下口袋,摸出個空煙盒。

就他這越來越大的煙癮,一盒煙不出兩天必精光,林瑾瑜把空盒攥在手裏,遠遠看著對面窗檐上的麻雀,想:沒了,以後也不能買了,我總是在花錢。

太陽緩緩沉入地平線,和黑暗一起到來的還有張信禮的電話。

林瑾瑜盯著來電顯示看了很久才按了接通鍵,他把手機放到耳邊,卻沒說話。

“瑾瑜,”張信禮明顯是偷著打過來的,說話很輕,生怕被發現的樣子:“周輝給我打電話,說你……”

“我沒事啊,”林瑾瑜還是盯著對面的麻雀,語氣十分平靜:“幾下就甩了,你好好上班吧。”

“你到家了?”張信禮顯然不太放心:“他們沒纏著你?”

林瑾瑜正坐在不知哪個老破小樓梯口,離家十萬八千裏,但他用十分散漫的語氣道:“嗯,早到了,你安心上班,都七八點了,我還看書呢。”

張信禮最怕打擾他學習,道:“那好,你安心看,注意門外動靜,萬一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直接報警也行。”

“知道了,”林瑾瑜面對著空氣,聞著別人家飯菜的香味道:“不說了,我先吃飯。”

通話結束。

平安報過了,接下來想必再沒人找他,林瑾瑜把手機關機,起身往家的方向走——下班時他信誓旦旦對張信禮說自己晚上準備在家看書復習,可真到了家門口,他卻沒上樓。

他們住的老小區附近有排夜宵攤,一到晚上就支起塑料椅子開業,吵鬧得不行,最近林瑾瑜看見有家攤子貼出告示,說攤主老婆懷孕了,所以招個洗碗工,每天下班去洗三四個小時碗,給80塊錢。

“您好,”剛說完‘晚上看書,都四月了得加快進度’的林瑾瑜繞過一地掉漆的折疊桌,走進逼仄狹小的店內,對老板說:“您這兒還找洗碗的嗎?”

……

夜宵攤的桌子、椅子、鍋碗瓢盆,大部分東西都油膩膩的,連帶著老板握鍋鏟的手、腰上的圍裙,以及兜裏的鈔票都好像在豬油裏泡過。

林瑾瑜忍著手心一股洗不盡的油膩感,邊上樓回家,邊把那油乎乎的幾張錢數了又數。

樓道裏漆黑一片,一樓聲控燈壞了,但房東舍不得出錢修,他用手背揉了下鼻子,把錢放進貼身口袋裏,掏鑰匙開了門,進屋,把身上沾滿油煙味兒的衣服脫下來,放到洗衣機裏。

張信禮應該馬上就回來了,林瑾瑜四下環顧一圈,把那幾張又油又舊的錢藏進自己某個包裏——張信禮沒什麽好奇心,也不會翻他的東西。

老式滾筒洗衣機嗡嗡在轉,他藏好沒一會兒,就聽門鎖傳來輕響,張信禮回來了。

“還沒睡?”張信禮進門,看見他在客廳,愣了瞬:“不用等我。”

“沒,復習晚了,剛準備睡,”林瑾瑜不動聲色把泡得起了一層褶的手背到背後,道:“你也洗漱休息吧。”

“嗯,”張信禮換了鞋,走過來,摸了摸他後脖子,道:“感覺還好嗎……你身上怎麽一股油煙味。”

“晚上嘴饞,半道吃了燒烤,”林瑾瑜一臉平靜地說出早準備好的謊言,伸手握他手背,說:“我已經沒事了。”

他表情平靜,既不煩躁也不喜悅,有的只是一種難以察覺的空泛,讓人無從窺見軀殼下真正的內心。

還有心情吃燒烤了……張信禮以為他真的沒事了,現在狀態不錯,覺得是個好時機,於是道:“那就好,周末……帶你去醫院復診吧。”

林瑾瑜眉頭動了動,眨眼的頻率加快了,一股強烈的煩躁湧上心頭,但他很快掩飾了過去:“不用了,”他道:“我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