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醫生的答復

最難走出來的不是低谷,而是原生家庭。

林瑾瑜此前只在別人的故事裏看到過那些橋段,比如父母激烈的反對、比如人身自由管控、比如“戒同所”。

但原來這些東西離少數群體……或者曾經離少數群體很近。

他在父母的強烈要求下於開學前一周回到了上海,他爸爸始終認為從取向角度來說,他並不是一個同性戀。

他們為此爆發了無數次爭吵,從北方到南方,從學校到家裏,林瑾瑜陷入了無休止的辯論和分歧之中,他爸和他媽放下了手頭所有的事,在每一個可能的時間和他促膝長談,從大學到幼兒園,從和他同居的“神秘男人”到小學時候被他拉過頭發的女同桌,一樁樁一件件,巨細無遺地進行盤問。

在林懷南夫婦眼裏,這出自於對兒子的重視,他們很關心林瑾瑜,並且願意為他做一切……盡管事實也許確實如此,但在林瑾瑜的感受裏,這一切給他帶來的只有壓力與焦慮。

除了陷入睡眠的那八個小時,其它空閑下來的每一秒,他都陷入了與父母無休止的拉鋸中。

林懷南不斷詢問他過去的事情,問他幾年級同桌的女孩、某個被他揪過辮子的語文課代表、總和他打打鬧鬧的學習委員……那些小時候的事情林瑾瑜原本是記得的,二三年級時同桌的漂亮女孩、頭發很長很長的語文課代表、關系好到班主任以為他們在談戀愛的學習委員,雖然他已經忘記了那些模糊的、他久遠記憶裏已經不再活躍的影子們的臉,但在爸爸一次又一次的盤問下,他忽然感到那些東西開始變得僵硬。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他爸爸的問題,每次的答案都一樣:記得、但不太清楚、以前是以前、真的已經忘了那種感覺……這些逐漸公式化的回答好似一點點抽走了幼時記憶裏的最後一絲鮮活,那些原本還殘存著呼吸的影子開始板結、變得僵硬,到最後,林瑾瑜已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訴說一段真實發生過的悸動回憶,還是僅僅像個機器人一樣在回答重復而沒有意義的問題。

他始終承認自己在小學時代沒有對任何一個男生產生過微妙的感情,但同時也反復表明他確實是同性戀。

而林懷南恰恰不認同這一點。他始終認為不論性取向是否天生,兒童的性別意識萌生於3歲左右,而絕大部分同性戀者在遙遠的小學階段,當他們具備性別認知能力的時候,就會朦朧感知到自己會對同性產生不一樣的情感。

就像他對林瑾瑜說過的,假如他真的是個同性戀,他都可以接受,因為他生來就是這樣的,無法改變,還能怎麽辦呢?可問題在於,他始終不認為林瑾瑜是同性戀。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到底有什麽意義!”這些機械性的問題讓林瑾瑜崩潰,在又一次就這個問題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後,他大聲道:“我從前是什麽樣的現在就一定是什麽樣的嗎?”

“我只是說你不符合同性戀者的心理發展特征,”林懷南很冷靜地道:“你並不是同性戀,我只是闡述這一點。”

“好,就算我不是,我是雙,那又怎麽樣?”林瑾瑜說:“從形而上的取向劃分上把我劃分成雙,又怎麽樣?我愛的那個就是男人。”

林懷南說:“是誰?”

“跟是誰沒有關系,我就是gay,你接受這一點就行了!”

林懷南道:“你不是gay,你過去從來沒有……”

“可我就是喜歡男的啊!”

林懷南說:“他是誰?”

……這樣車軲轆式,仿佛永遠不會結束,也不會有結果的爭論讓林瑾瑜無比疲憊,他從來沒有這樣累過,從來沒有這樣迫切地想要遠離這個生他養他的家庭。

當他在父母面前失去信任,爸爸媽媽便開始對他所有的話保留三分懷疑,盡管林瑾瑜否認了自己有個同居的男友,但他爸還是想盡了各種辦法從他的話裏打探虛實。

林瑾瑜開始感激之前小堂哥的提醒了,除了這一次,從小到大他爸媽都和尊重他,進他的房間會敲門,不會不經他允許隨意翻看他的手機,過去,當他們想知道兒子是否早戀的時候,他們會直接提出看看他最近在和誰聊天,然後當著林瑾瑜的面和他一同翻看。

林瑾瑜從前沒有這些小秘密,因此從未拒絕過……換而言之,假如某一次他忽然言辭激烈地拒絕了,那麽就說明很可能有鬼。

多虧小堂哥的提醒,那一次新年之後,他更改了父母都知道的鎖屏密碼,通話記錄刪除,QQ、微信用學校的電話卡申請了新的小號,並且把所有知道他取向的好友復制了過去,大號則刪除了和張信禮的聊天記錄……甚至,為了防止張信禮給他打電話被抓個正著,林瑾瑜暫時拉黑了那個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