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林瑾瑜的妥協

仿佛驚雷乍起,又好似巨浪滔天,世界上有些事,總是在人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突然而然地就發生了。

林瑾瑜始料不及,他不是沒設想過這個秘密在某一天被人發現,但這個人不該是他爸爸。他呆呆站在原地,死盯著面前那本他親手寫的日記,嗓子眼像被膠水糊住了,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林懷南站在桌前看著他,眼神充滿了詭異與不可置信。

許久之後,林瑾瑜才艱難地找回自己的嗓子,說:“爸……”

林懷南垂在身側的手捏成拳頭,道:“是不是你寫的。”

那是一個陳述句,林瑾瑜把這個秘密捂得死緊,千次萬次怕被其他人知道……而它終於被扯去遮羞布,落入林懷南眼裏時,林瑾瑜在令人窒息般的忐忑中,居然感受到了一絲解脫。

他說:“……是的。”

“你知道你在寫什麽嗎?”林懷南說:“我知道你們合得來、關系好,但不是這種好,你知道嗎?”

林瑾瑜知道,他怎麽會不知道呢,他比任何人都要害怕、都要恐懼,比任何人都更頻繁地問過自己。

“我知道……是哪種好。”他說。

父子倆中間隔著一張床,林瑾瑜站在這邊,林懷南站在那邊。

林瑾瑜說:“爸爸,你怎麽一個人回來了,還偷看我的日記。”

“我沒有,”林懷南說:“會提前開完了,你媽媽先去看爺爺了,我特意改了早一班的機票想回來陪你吃個飯,進來卻發現你不在,桌上一團亂……我沒翻你的日記,是你自己攤開在抽屜上。”

林瑾瑜想起來了,八月六號,那天他回來以後一個人在家,一整個晚上都在看……那是他最開心但也最難過的一個晚上,他從未那樣清楚地感受過愛著一個人的心情,同時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永遠不能得到。

林瑾瑜在淩晨兩三點的夜晚拿起筆寫下了最後那段話,然後把那本日記塞到了桌面與配套小櫃子之間的夾層裏,很久都沒有再打開。

如果有人幫他收拾桌子,隨便一彎腰就能……他太愛隨手亂放東西了。

林懷南大概冷靜了點,思考後覺得有必要和自己兒子談談。

他組織了一下措辭,說:“……我知道,你大了,到了青春期,正是想談戀愛的時候……可你這個年紀,還不明白愛是什麽,可能你和他在一塊玩得好、相處融洽、想時時刻刻待在一起,就把這種友情誤當成了愛情……”

林瑾瑜不否認他喜歡和張信禮玩、相處,想時時刻刻待在一起……可除此之外還有些別的,那些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心情。

他說:“不止是這樣……爸爸,不止是這樣的,”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艱難地說出那兩個字:“你是不是覺得……我是變態,可世界上有一些人就是這樣的,和我一樣會喜歡同性。”

“我知道,我知道,”林懷南說:“爸爸知道人人生而平等,我不歧視同性戀,大街上遇見我也不會去怎麽人家……”他說:“可是你是我的兒子啊,爸爸還是希望你可以作為一個正常人生活。”

林瑾瑜說:“所以你還是覺得我不正常。”

“不是的,”林懷南反復否認:“……假如你真的是同性戀,爸爸都可以接受你,因為沒有辦法,是都是了還能怎麽樣呢……可是你不是啊!”他說:“你以前喜歡女孩,對嗎?”

林瑾瑜沒有否認。他小學的時候曾很開心地對爸爸還有媽媽說班上人起哄說他的同桌——那個把辮子梳得很長的小女孩是他女朋友,中學的時候也對班上漂亮的女生產生過那種朦朧的、青澀的感覺……那和他對張信禮的感覺一樣又不一樣,他曾對很多女孩有過這種朦朧的好感,卻只有張信禮如一張大網一樣占據了他的整個心神。

那種全心全意注視著一個人的感覺……你會不停地去關注他在哪裏、在幹什麽、說了些什麽話,不停地分析他的每一個動作、神態……別人叫他的名字的時候,你也會回頭。

林懷南說:“你還小,根本不懂愛是什麽。”

“我懂的,爸爸,”林瑾瑜輕聲說:“如果不是愛,那又是什麽呢?”

“你們就是想在一起玩,想待在一起而已。”

“那你呢,”林瑾瑜問:“難道你不想和媽媽待在一起嗎?”

“這不一樣,這……”

林瑾瑜說:“你如何勘定愛情的邊界?”

“是,我承認愛是世界上最難以用語言表述的東西,但它依然具備某些可以被言說的特征,”林懷南說:“斯滕伯格將愛情的要素歸為三類,親密、激情與承諾,我知道你們很親密,在荷爾蒙的驅動下也許也有幾分激情……但這樣的狀態能夠長久嗎?你們是兩個獨立的個體,會有自己的人生,有一天你們工作了、獨立了、分開了,這種錯覺就會消失的,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