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生日(4)

他緊張得心一個勁砰砰跳,沖張信禮使眼色,想對方給他解圍。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回張信禮只坐在原地環著膝蓋看著他,並沒有絲毫要站起來幫他勸和的意思。

林瑾瑜在心裏小聲腹誹:你大爺的,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要你何用!

全村寨的人都聚在篝火邊看著他,在這樣好奇而隱含期待的目光注視下,林瑾瑜也不能長時間傻子一樣站在原地什麽都不做,那樣未免太尷尬了。

他其實倒也不是沒有上台表演的經驗,小時候學琴從考級到區 、市少兒表演參加得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只是那些都有大量的時間給他準備,讓他死磕表演的幾首曲子,像這樣這麽倉促地趕鴨子上架還真是頭一回。

林瑾瑜抱著微薄的希望再次瞟了張信禮一眼,後者還是坐在原地不為所動,連姿勢也沒變一下。林瑾瑜只得認命接受現實,他謙虛地說:“好吧……但是我拉得很業余。”

他把琴盒放到地上,打開蓋子拿出裏頭那把他退休多時的小提琴和琴弓,側背著篝火,向周圍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大家安靜。

很多小孩有樣學樣,學著他朝周圍噓,人群紛亂的歡笑和交談聲漸漸小了下去,只剩下些零碎的低語。

林瑾瑜繼續耐心地等待著,很快那些零碎的低語也逐漸小了下去,最後徹底消失了。漆黑的夜空下一片寂靜,只有篝火偶爾炸出的細微噼啪聲。

林瑾瑜斜對著篝火站著,熾熱的火風烘烤著他的半邊脊背和側臉,他在寂靜中說:“給我一塊毛巾。”

人群開始悉索而動,一塊帕子不知被誰掏了出來,在人們的手中傳遞,很快被遞到了林瑾瑜手裏。

那方手帕上黑、藍、黃、紅色的手工花紋繁復,是林瑾瑜所不認識的古老刺繡。他把那方帕子疊成合適大小,夾在琴與自己貼琴的下巴之間。

好在先前手癢試過手了,音也校過,因此林瑾瑜只稍稍在先前的基礎上微調琴鈕便很快試好了音準。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無人說話也無人走動,在這樣略顯莊重的氛圍中,林瑾瑜垂下眼簾,輕輕吸了一口氣,右手持弓,塗上了松香的馬毛摩擦著金屬弦,琴音便如泉水般不急不緩,奔流而出。

小提琴也會嘆氣嗎?

當那把冷冰冰的、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棕紅色小提琴在林瑾瑜手裏發出第一聲充滿金屬質感的弦音時,所有人的耳朵裏都分明聽見了一聲蓄滿憂傷的嘆息。

沒有鋼琴伴奏,曠遠而黑沉的稀疏草地上空,唯有林瑾瑜的琴聲如漫過山嶺的薄霧般傾瀉流淌。

克萊斯勒的《愛的憂傷》,這是他經過短暫深思熟慮後決定的曲目。這首由二十世紀最著名的小提琴家之一的克萊斯勒所創作的小品作為一首描述愛之煩惱、憂郁的圓舞曲而面世,是林瑾瑜曾經所演奏過的考級曲。他熟悉這首曲子,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

它沒有前奏,全曲具有濃郁的上世紀維也納民謠風格,第一主題幽怨而哀傷,第二部 分卻甜蜜而光明,靜靜訴說著愛情裏的坎坷和回憶的青澀難忘。

林瑾瑜纖長的指尖在指板上滑動,音準飽滿,滑音流暢而自然。他眉頭舒展著,半邊側臉映在溫暖的火光裏,垂下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疏影。

那一刻林瑾瑜如他背後的篝火一樣,在天地間散發著獨屬於他的光芒,所有人的目光都宛如被磁石吸住了似的,沒有人能把眼睛從他身上離開一分一秒。

他的琴聲與這裏原始、粗獷的樂聲風格迥異,但同樣優美,克萊斯勒的樂曲不如弗拉門戈派音樂奔放,他的曲子含蓄卻不失熱烈,飽含著動人的情感,他用甜蜜反襯愛情的憂傷,讓人們在愛中感受憂郁。

經林瑾瑜的手演奏出來憂傷之氣淡了一分,自由的滑音更多,發音醇厚中正,仿佛能坦然而紳士地面對那些愛所給予他的傷痕,擁抱愛情裏所有的甜蜜和苦澀,該告別時也能禮貌地互相告別。

屬於他的《愛的憂傷》是貴氣悠然,哀而不傷的。

在這樣細膩而柔美的琴聲中,張信禮從始至終注視著他的身影,直至曲終都沒有動彈一下。明滅的火光躍動在林瑾瑜白皙的側臉和他漆黑的眼睛裏。

林瑾瑜緩緩拉出最後一個末尾音符,取下琴,非常自然地向周圍鞠躬謝幕,人群靜了一秒,爆發出經久不息的熱烈掌聲與呼哨叫好聲。

林瑾瑜有點不好意思,但心裏很得意。他蹲下去把琴收好,拉上拉鏈,提起來走回了張信禮身邊坐好。

那邊又有新的人自發上去接場了,場面又恢復了喧鬧,大家各自樂著自己的。

林瑾瑜湊過去,拿胳膊肘捅張信禮:“喂,我拉得好不?”

張信禮看了他一眼:“……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