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生日(2)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去,空地上篝火騰起一人高的火焰。

男女老幼都圍繞著篝火三三兩兩聚成小團坐著,細碎的交談聲、笑聲不絕於耳。

叮咚跳躍的口弦聲不知是從哪裏響起來的,一開始只是隱沒在嘈雜談話聲裏隱隱約約的一絲絲聲音,漸漸的,那種鼓點般有力的震動逐漸大了起來,它從細碎嘈雜的喧鬧聲中脫穎而出,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姿態抓住了所有人的耳膜。

人群的交談聲低了下去,躍動的篝火上空,唯有叮咚的口弦聲與火焰一起肆意跳躍。

它是人類所掌握的最早也是最原始的樂器之一,從原始社會時期開始,到文明初具規模的古代,再到浸泡在工業文明中的近現代,這種古老、原始而簡約的音樂伴隨人類走過了數千年的進化歷程。

那是一種古老而蒼茫的力量,不切切實實地坐在它面前聆聽一次它的聲音你很難真正領會到口弦的魅力。簧片的震動強而有力,裊裊遠播,一聲聲跟著心跳的節拍,仿佛震在你的心尖上。

林瑾瑜仿佛被定住了一般,隔著紅色的火焰,認真地聆聽著這古老的樂聲。

一開始只是一把,數分鐘過後新的口弦聲加入了合奏,數枚簧片一起震動,演奏出或低沉或高亢的旋律,這些旋律合在一起,組成一首吟誦彝族人靈魂的歌。

抽煙鍋袋的老人把煙鍋在鞋底敲了敲,端起碗喝了一口酒,合著口弦聲開始用彝語大聲歌唱:

“ye ha xio nuo bu ma jie

祖屋後面那座山

ni mu nie ri cei gei zuo

曾經安息著祖靈

a wo wo zi cei ga jie

我們先祖在此生長

a wo ga zi niu bu qie

後輩如今卻黯然

a qu jia su cei ga jie

這裏也出生過美人

ye zi kuo su cei ju zuo

這裏也誕生過英雄

a wo qie nei cei ga jie

後人卻逐漸沒落

a wo ne bu niu bi qie

祖靈也嘆息傷神”

他的聲音蒼老而沙啞,卻雄渾有力,不知誰合著拍子打起了手鼓,悠遠的口弦與手鼓聲裏,男人女人們的聲音合在一起與老人一同唱和。

這是一場不能在錄音棚裏重現和欣賞的合唱,它原始、直白,沒有裝飾音也沒有華彩,粗獷而遼遠,任何修音和處理對於它來說都是多余的,這歌聲只屬於大山,屬於此時此地。

林瑾瑜被這自發而原始的歌聲震懾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張信禮也跟著這歌聲輕輕地哼,他的聲音低沉而不失少年感,和這片大山一樣曠遠而深沉。

有男男女女開始站起來圍著火堆跳達體舞,彝族是火和太陽的民族,他們歌頌光明與火焰。

木色、張文斌還有許許多多其他人在歌聲、舞蹈與火光中飲酒。他們喝酒都用吃飯的木碗或者陶碗,彼此碰杯時一碰就是一碗下肚。

林瑾瑜不好酒,主要顧著聽歌和吃。

木色卻不肯放著他獨自寂寞,一把把林瑾瑜攬過去,道:“你幹嘛一個人待著不說話,一起喝點啊。”說著給林瑾瑜遞了一碗酒過來。

林瑾瑜下意識看向張信禮,張信禮手搭在膝蓋上,半邊側臉映在火光裏,見林瑾瑜看他,道:“這個酒是自己釀的,度數不太高,喝點也可以。”

林瑾瑜這才接過碗,一邊看向碗裏泛點黃色的酒液一邊想:不對啊,我看他幹嘛?

木色拍他肩膀:“這才對嘛!”

林瑾瑜淺淺地嘗了一口,沒白酒那麽嗆辣,口味偏甜,確實很容易入口。

隨著達體舞漸益歡快的舞步,人們不再只三三兩兩原地交談,而開始互相走動了。林瑾瑜在這邊和木色幾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眼睛卻時不時瞟一眼對面不遠處的張信禮。

時不時有人捧著酒碗走到那邊給他敬酒,絕大多數都是年輕人,男男女女都有。

張信禮自己的酒碗就放在手邊,有人來他就拿起來禮貌性地和對方碰一下然後喝一口,偶爾隨意交談幾句。只要來敬的人的酒他都喝了,沒見拒絕過誰。

林瑾瑜在心裏給他數著,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少說也下去了三四兩。

黃酒雖然沒白酒那麽烈,可這個速度也已經算相當快了,但大家都這麽把酒當水喝。

林瑾瑜這回可算真正見識了這邊的喝酒方式,不禁再次想就這麽個喝法真他娘的不會酒精中毒嗎?

慢慢的也有人端著酒碗來給林瑾瑜敬酒了,以小姑娘和跟他一起玩過滑板的小孩居多,偶爾也有不認識的青年男生跟張信禮喝過以後特意走過來跟他喝。

開頭兩三個的時候林瑾瑜還不以為意,想著人家特意來敬你,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再說先喝著這幾個的,後面就說喝不了了不就行了。

他這美好的想法純屬沒出社會,酒桌經驗不足。當一場酒局開始的時候,要麽你一開始就不喝,誰敬都不喝,一滴都不沾,大家就相信你是真的喝不了,否則一旦喝了一個人的,後面就刹不住車了,憑什麽喝這個的不喝那個的?且一開始毫不推辭喝了兩三杯,又說自己喝不了酒,誰信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