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下田(3)

張信禮的額發被汗水濕成一綹綹,他擦汗時往後把頭發全胡擼上去,露出深邃的眼窩和英氣的眉毛:“我不是拒絕你幫忙,”他說:“是現在太熱了,你待著容易中暑,待會兒三點過了你再過來幫我,好不?”

“哦。”林瑾瑜應了。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討厭的家夥確實有幾分帥氣。小時候親戚鄰居也都說他長得英俊,雙眼皮大眼睛高鼻梁長睫毛,是典型的帥哥坯子,可張信禮的帥氣不同於他。

他身上有一股不同於他人的成熟氣質與別樣風采,超脫於這個年齡層,比起真正的成年人卻又少了幾分老氣與沉悶。

那個時候的林瑾瑜還不明白“責任”是個什麽東西,也無從知曉自立或者獨立的真正意義,但那一年夏天,當他坐回樹蔭底下,在遠處凝視著張信禮挺拔而結實的背影時,他好像朦朦朧朧、隱隱約約、似懂非懂地體會到了一點點“擔當”兩個字的含義。

這是最後幾片還沒收的稻谷,收完這點這一季就算完了。接下來就剩下打谷曬谷,等著收糧的商戶上門。

林瑾瑜光坐在那裏都在不停地出汗,太陽曬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他打了幾個哈欠,覺得有點困了。

拉龍還有木色等幾個熟人也看到了林瑾瑜,紛紛走過來和他湊到一起坐下。

“哎,”木色用肩膀推他:“你怎麽樣?那天掉下去沒受傷吧?”

林瑾瑜看他:“你怎麽知道的?張文斌告訴你的?”

木色道:“那天發現你們不見了,我們就跑回去喊人,好多人都找你們去了,後來張信禮把你背回來,張文斌就把這事告訴了他對門,對門又把這事告訴了我三叔公,我三叔公告訴了我阿媽,我阿媽又告訴了我。”

林瑾瑜大囧:“你們消息夠靈通的。”

“你們到底怎麽掉到那個犄角旮旯裏的?”木色好奇道:“張信禮對這一塊熟得很,怎麽可能……”

林瑾瑜打斷他:“別說了,算我拖累他。”

木色接著道:“哎,我沒這意思,別說什麽拖累不拖累的,你不是他弟嗎,照顧你應該的,退一步說,就算你不是他弟,就是街坊或者陌生人,他也會拉一把的。”

林瑾瑜低下頭扯地上的草根,半晌,悶悶地“哦”了一聲。

木色搭著他的肩膀:“其實吧,我知道你倆一直處不到一起,”他說:“三天兩頭吵架鬥嘴的,光我弟去你那兒玩的時候明裏暗裏都撞見過好幾次……但人都有一個相互了解的過程不是?說實話,我一開始見你,看你穿那麽好,又不是很愛說話的樣子,也以為你有點那什麽,是不好相處的那種人,可現在我沒那麽想了,”木色說:“真的,現在我覺得你其實挺好一人,也沒有看不起我們這些人什麽的。”

“怎麽會看不起你們,”林瑾瑜說:“大家不都一個鼻子一張嘴,有什麽誰看不起誰的。”

木色說:“還真有,以前吧,我們這兒有個小孩,爸爸死了,媽媽後來出去坐台,嫁了個什麽小老板,就帶著兒子搬到老板的大房子裏去了……你不知道,那小子有一年回來,穿得幹幹凈凈,人倍兒精神,但是眼睛裏就寫著看不起我們這些一起光屁股長大的,有意無意提自己在市重點成績怎麽怎麽好,近期有個小小的目標是考某某重本大學,還陰陽怪氣嫌我們不講衛生……嗐,糟心事,不提了。”

林瑾瑜偷偷瞟他黑一塊黃一塊的腳趾頭,這裏的衛生狀況差是真的,大部分人衛生習慣差、不講衛生其實也是真的,他自己也沒法接受木色這樣一雙腳丫子,但並沒有因此就生出某種不知來由的“高人一等”優越感來。

“但我看出來了,你跟他不一樣,”木色接著說:“你是真正讀過書的人,言談舉止跟我見過的人都不一樣……我也不怕你笑話我沒見識……”他用另一只手撓了撓頭:“怎麽說呢,我們一開始第一印象可能確實對你有點誤解,但是相處下來大家都挺喜歡你的,”木色說:“張信禮也一樣。”

“哦,”林瑾瑜扣扣索索地禍害地上的草,把它們一根一根扯斷再丟在地上:“你想說什麽?”

“就……”木色說:“嗯……大概是希望你也不計前嫌,喜歡你哥。他這半個月我們看在眼裏,真的不容易,要幹活、要學習、要照顧你,沒歇氣的時候……他還要考大學的。如果你能對他好點,不說幫他幹啥吧,就……對他態度好點,多少也能讓那家夥輕松點。”

“哦。”林瑾瑜又悶悶地回了一聲,仍舊沒看他,只低頭專心扣草。

他覺得張信禮真的很討厭,自律又有責任心,管東管西管頭管腳的,幹嘛這麽負責啊,都說人最會趨利避害,他怎麽不學著偷個懶,睜只眼閉只眼算了,真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