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跳完這支舞吧,我的戀人

涼山夏天的風裏透著一股清新的草木腥味,那是來自大山的味道。

順山勢而建的一排排青黃色梯田高低錯落有致,夏風裏滿田穗子一下一下打著鞠。張信禮挽著褲腳,跟著他媽媽收田裏成熟的早稻。

鐮刀嚓嚓響聲裏,一會兒就是一大捆稻子倒下,他在邊上幫忙把割下來的稻穗抱到田埂邊上,抖一抖,再一大捆一大捆地紮好。

“累不?”張媽媽問他:“累了就歇歇。”

“沒事。”張信禮拉起短袖下擺擦了擦汗,看到底下遙遠山腰上,一輛白色越野車在曲折如龍的盤山土路上搖搖晃晃地七拐八拐,往山上他們家低低矮矮的小土房開去。

張媽媽也看到了,她麻利地紮好一捆穗兒,在袖子上擦了擦汗,喊:“看,小轎車,是你瑾瑜弟弟來了吧?”

張信禮嘴唇緊抿著,看不出多少開心和歡迎的意思。

“不知道。”他目送著那輛越野車在山間蜿蜒蛇形,揚起一片片塵土,直到它消失在S形彎道的盡頭。

另一邊,一輛白色的越野車停在了張信禮家的小土房前。

離得近的左鄰右舍都跟在越野車後面跑到張信禮家門口瞧熱鬧。平時上山的最多的是些牛車、馬、騾子,去鎮上的公交客車一天就三趟,也不會上到這個地方。

山上路不好,有好些地方人走都費勁,車就更不好走,整個山上就沒幾戶人家買了車的——也買不起。

所以當這輛亮幹幹凈凈,車漆都閃著光的白色越野車停在張信禮家門口的時候,吸引了不少大人孩子過來看稀罕。

張爸爸早就等在了門口。越野車白得發亮的駕駛室車門被打開,一雙光可鑒人的黑皮鞋踩在房門口的硬土路上,下車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著一副十分書生氣的眼鏡,他先對張爸爸和善地笑了笑,然後去後座給老婆孩子開車門。

“你好你好。”張爸爸等他們都下了車,用帶著涼山口音的普通話上去打招呼:“你是林爸爸吧?”

“林懷南。”中年男人一邊笑著說道,一邊和張爸爸握了握手。

“我就是這個……張文濤。”張爸爸道:“幾十年不見了。”

“是啊,家父和您父親是舊識,我們小時候還一塊玩過。”林懷南寒暄了幾句,對自己兒子招手:“這是犬子林瑾瑜。瑾瑜,快叫叔叔。”

林瑾瑜一身藍白色運動服一塵不染,兜裏揣著個MP5,黑藍色的藍牙耳機很帥地戴在耳朵上,下車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現在中國怎麽還有這麽一個犄角旮旯的地方。

他聽到林爸爸的喊聲,上前喊了聲叔叔好。

“你好你好。”張爸爸搓了搓手:“我兒子跟他媽在田裏,已經去叫了,馬上就回。”

他比林父還要小好幾歲,然而大山的日光把他的臉龐曬得黝黑,一道道皺紋如刀刻,常年做粗活的手上滿是硬繭,看著倒比林懷南老許多。

“先進屋,進屋說。”張爸爸一邊領幾人往土坯房裏走,一邊道:“瑾瑜今年多大?看著比我娃兒小些,是要待一個暑假不?”

林瑾瑜沒說話,林父領著林媽媽和兒子跟著他進門,笑道:“15快16了,這次就是踏踏實實讓他在這兒待一整個假期的,省得在家天天手機電腦的。”

林瑾瑜撇了撇嘴,被媽媽拉著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進了門。他一點兒也不想來這裏,這裏沒有空調,沒有WiFi,沒有冰西瓜,連熱水器都沒有。

可他不得不來,爸爸對他年年假期都在家吃吃喝喝玩手機,一點正事都不幹的生活方式已經容忍到了極限,連媽媽也勸不住他想管教林瑾瑜的決心。

但他沒有空陪他,於是想把他送到鄉下去待幾天。可老家已經沒有了人,跟爺爺商量之後便決定送去張爸這兒,遠是遠了點,可人信得過。

幾人走過那扇對開的木門,走過蓋著幾塊石板的、簡陋而狹窄的院子,進了屋門。

張家的土坯房不大,但很整潔。聽說城裏娃兒要來,張媽媽特意起了個大早,裏裏外外掃幹凈了,連牲口棚都用水沖了三遍。

張爸爸招呼幾人坐到家裏唯一的那張軟沙發上,找杯子倒了水,自己搬了張凳子坐:“你放心,娃兒我會帶好,晚飯殺只雞,你們留下來一塊吃。”

林爸爸抿了口水,沒坐沙發,也搬了張凳子:“不了不了,我們也就是送瑾瑜過來,馬上就走了,麻煩您一家了。”

“沒事兒沒事兒,也就是帶個娃,娃也這麽大了,不用費多少事兒,”張爸爸連連擺手:“待會兒張信禮回來了,我讓他帶弟弟去玩。”

這邊兩人開始聊起各自兒子的家長裏短,以及瑾瑜來了以後這段時間的安排。那邊林瑾瑜偷偷扯著林媽媽做最後的掙紮,說不想在這兒過一個暑假,向毛主席發誓回去以後一定好好聽話,再不濟少待幾個星期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