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在你家樓下

責任有很多種。

比如兄弟、情人、婚姻、肉體關系,他們都可以成為一種責任,有的因為血緣和契約而變成終生制,有的卻可以簡單用金錢結束。

當然,當你對這份關系不太反感的時候,責任是一種中性的表達,等到你厭煩了,它就演變為一個負面的同義詞,叫做累贅。

陸荷陽突然不敢問,自己究竟是哪一種。

魚被端上桌的時候,鮮香撲鼻,不過他正盯著餐桌托盤上傅珣的腕表發怔,他發覺這塊表的款式似乎與他送給自己的那塊,很是相似。

“開飯。”傅珣的話打斷他的思緒,他扯離目光,下一刻手裏被塞進碗筷。傅珣的右手從眼前一晃而過,縱使痊愈,傷疤依然小蛇一般突兀地刺目,他下意識開口:“你的傷……”

他想問,傷疤是不是去不掉。

傅珣垂落目光看了一眼手背,以為他不記得,側頭笑了笑:“自己不小心傷的,沒事。”

陸荷陽喉結滾了滾,垂下頭將筷子在桌面剁齊,然後去夾綠色的菜心。

吃飯的間隙,傅珣一直在打電話談公事,統共沒有吃兩口,等陸荷陽吃完,他還在窗邊接電話,陸荷陽隱約聽見他說“按照遺囑你只有5%”,然後是語氣激烈的“傅喬羽,有些事我只是沒有證據”,就在陸荷陽站起身想走近細聽的時候,傅珣擡眸看過來,留下一句“你聯系我的律師”然後立刻掛斷了電話。

陸荷陽僵立在桌邊,只得佯裝摞起碗筷,傅珣走過來幫忙,陸荷陽沒讓他洗,說自己慢慢收拾,傅珣看了一眼時間,便也收了手,戴好腕表放下衣袖,走到玄關處穿風衣。

“記得把藥吃了。”傅珣將衣領抻直,擡手要撫陸荷陽的臉,陸荷陽側了側頭避開,對方的手卻追上來將他額上的碎發往一側捋了捋,指尖與他的額角短暫相觸,甚至來不及交換溫度,便已輕掠過那道已經愈合的疤痕。

“我下午到晚上都有會,周末再來看你。”

不待陸荷陽回答,門被關上,五秒後響起電梯門閉合的金屬碰撞聲。

陸荷陽走到臥房,從床下拖出儲存舊物的紙箱。他打開它,在裏面翻找,最後從一個小盒子裏取出一串鑰匙,上面同樣系著一個超人編織玩偶。他勾起鑰匙串,舉起來,對準光,指腹從每一根毛線上劃過,感受每一縷纖維裏飽含的昔日情感。

超人懸吊著旋轉,像是真的淩空飛躍,有著拯救世界的超能力和勇氣。父母總對孩子寄予厚望,陸荷陽想,蘇梅當年大概怎麽也不會想到,她的兒子懦弱、平庸,且悖德地鐘情於自己的弟弟。

陸荷陽的目光倏忽落在超人紅色披風下一個用黑色細線勾出的微小記號上,是一個X。而他明明記得,自己的那個是Y。

X這一個理應掛在傅珣的鑰匙串上。

是什麽時候被替換掉的。

前一陣子傅珣在自己家住的時候,還是更早以前,十年前?

出於一次突發奇想的惡作劇,又或是別的什麽?

風將窗簾吹得鼓起,窗台上透明的玻璃瓶裏,玫瑰的枝葉款擺,嬌艷的紅色花瓣層疊怒放,刺著陸荷陽微燙的眼底。

他忽然想,傅珣會不會,有那麽一點喜歡自己,哪怕是曾經。

整個周末,陸荷陽一直在備課和批改學生作業,以及整理之前援助時收集的案例。周六夜裏下了一場雨,直到周日下午才停,陸荷陽打開窗戶透氣,雨珠滾落下來砸在窗台上,一只蝸牛趴在狹長的水漬裏,露出觸角。

車胎劃破水窪的聲響傳過來,一輛黑色汽車緩慢駛入小區,最後在被雨水打得半蔫的金桂樹下停住。陸荷陽垂首看向手機,下一秒傅珣的信息進來。

“一起吃晚飯。”

生怕他拒絕,下一句是“我在你家樓下”。

傅珣靠在椅背裏,盯著微信上方對方正在輸入的顯示,直到提示消失,也沒有新消息進來,他坐直身體,敲著手指,又等了兩分鐘,然後下了車,到樓上敲門。

陸荷陽知道這道門對傅珣來說形同虛設,他嘆口氣,打開門,站在門框裏:“等我一下。”

“下過雨有點冷。”傅珣說。

陸荷陽的手指從衣架上的襯衫邊移開,最後落到一件灰色的短風衣上。

“走吧。”

“我送你的手表呢?去戴上。”

陸荷陽懶得在這種事上與他糾纏,他走到臥室從抽屜取出來戴好。傅珣露出滿意的神情,讓開一步,讓陸荷陽先進電梯。

枝葉被雨澆洗得油亮,風襲過將枝頭的雨水化作水霧,細細密密掛在兩人的身上,陸荷陽坐進副駕駛,將眼鏡取下來。

傅珣的視線並沒有離開前方,向左打著方向盤,因為擡著手臂,衣服的布料積攢在肩膀上:“你面前的把手拉開,裏面有眼鏡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