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半小時

可電話鈴聲執著地響,震蕩陸荷陽的耳膜,催命似的,大有不接不休的架勢。

連僅有的一份清靜也無法享有,他的眼珠被迫動了動,終於行屍走肉般地坐起來接電話。

“陸荷陽。”陸珣低沉的尾音難掩倦意,這讓陸荷陽感到這聲稱呼聽來缺乏感情,甚至有一點厭煩和冷淡。

電話那邊很嘈雜,陸珣說話的聲音刻意壓低過。

“陸,對不起,傅珣是吧……”陸荷陽發出淺淺的嗤笑聲,手指攥緊話筒,“傅總,你玩也玩夠了,現在有錢有地位有未婚妻,可以放我走了嗎?”

“你冷靜一點。”如今的傅珣說。

陸荷陽想反問他“我還不夠冷靜嗎”,可又覺得這話說出來,太像被辜負了真心的人,他沒有立場說這種話,也不想袒露自己最脆弱的部分。

“我沒有不冷靜。”陸荷陽盡量讓自己平靜地開口,掩藏顫抖的尾音,“讓我離開。”

傅珣遲疑片刻:“現在還不是時候……”

“還不夠嗎?”陸荷陽的神經瀕臨繃斷,致使他發出了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歇斯底裏的質問,“這樣還不夠嗎?!”

表面上說的是限制自由,可只有陸荷陽自己知道,他指的是將他的心撕碎踐踏還不以為意這件事。

傅珣徹底沉默下來,陸荷陽只能從聽筒裏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就在這時他聽到那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說話聲。

“傅總,何老板到了。”

“嗯。”傅珣低低應了一句,隨即也給予陸荷陽答案。

“半小時。”傅珣看了一眼腕表,“半小時後,有人會去別墅接你,我們當面再談。”

電話迅速掛斷,沒有給陸荷陽任何發表意見的余地。

又是半小時。

難捱的半小時。

十三年前,他關上消防通道的門,從樓梯回家,在小腿酸痛和劇烈喘息的間隙,他還是忍不住去想象那扇門後,少年陸珣與別人接吻的樣子。

他的唇線淩厲而清晰,唇瓣柔韌,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厚度,看起來像是吻技很好的那種人。

他有沒有伸舌頭,有沒有吻女生漂亮的眼睛。

他的身體會不會像一座核反應堆,經過一系列動作、行為,最後發生反應。

而現在,他又不得不在這半小時裏,幻想這位傅總即將大發慈悲同他說些什麽,他或許要抹除過去在陸家的一切,同他斷絕關系,老死不相往來,又或者同他炫耀自己如今的身價,和那位徐小姐。

他抑制不住地觳觫起來,忽而生出逃跑的信念。

不,說逃跑都太輕巧,這是一場逃亡。

半小時後,一輛低調的黑色商務別克停在了大門口。

任姨已經候在廳裏,她擡頭,看到陸荷陽穿一件幹凈的白襯衣從台階上緩緩步下來,矜貴體面,神態自若,除了眼底殘留一抹淡紅,完全不見剛剛慘痛的模樣。

“這段時間,辛苦您了。”陸荷陽朝任姨微微頷首。

將他困在這裏,任姨本就過意不去,還白白得了句感謝,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她用圍裙擦了擦眼睛,安慰他道:“你心思太重,別想那些傷心事……”

陸荷陽笑一笑,朝別克車走去。

天已經全然黑透,透過路燈的光束才能依稀辨出斜飛的細碎小雨,這種雨最惱人,專往傘下鉆,打傘也顯得無用,陸荷陽索性收了傘,走進雨裏。

別克車上掛著淋漓的雨珠,隨著車門的拉開,雨珠紛紛震落,留下一道道濕漬。一個男人從車裏鉆出來,露出熱情的笑臉。

“荷陽哥。”

這一聲叫得絲滑,陸荷陽卻沒能認出他來,他蹙緊眉,就著晦暗不明的光線凝視著來人。

“我啊。”他指了指自己,往前一步徹底走到燈光下,“程東旭。”

雖然人長高、長壯了,套在一身西服裏,也穩重許多,但沒變的大腦門、雙眼皮,一對杏眼,確實是他。

陸荷陽當年雖然與程東旭不同班,但常照面,也算是認識,被他叫一聲“荷陽哥”也是應當。

“啊……”陸荷陽發出恍然的聲音,“是你。”

程東旭撓撓頭:“我現在幫著珣哥做事。”

他將車門完全拉開,用手掩著車頂邊緣,繼續說道:“他讓我來接你。”

陸荷陽順從地走上車:“謝謝。”

程東旭跑到另一側坐進駕駛位,發動汽車。

兩個人沉默地開出二十分鐘,在雨刮器單調擺動的聲響中,程東旭實在忍受不住這種壓迫感,打開話匣子寒暄:“這麽多年不見,荷陽哥還是這麽話少。”

陸荷陽抿了抿唇,在後視鏡裏和程東旭的視線對上。

“我怕我開口問了,你會比較為難。”

程東旭尷尬地錯開目光,幹巴巴地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麽難說的,珣哥是傅祖霖的孫子,傅喬生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