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偷光

陸珣將角落仔細照過一遍,櫃門也拉開看了,這才打開燈,隨手摁滅手機。

“沒事,進來吧。”

“到底怎麽回事?”陸荷陽皺眉走進來,環顧四周。

“門鎖被動過。”

出門的時候,陸珣一般只上一圈鎖,然後再把鎖孔打回水平位置。

“可能不止。”陸荷陽踏過餐廳,站在書桌前,無措地看著被翻亂的照片、證件,墻上的日程表也七扭八歪。

他知道自己的真實信息肯定被泄露了,既然網友和媒體能找到他的手機號,自然也能找到他家的門牌號。這是有人替天行道來了?結果自己恰好不在家。

陸荷陽一時不知該憤怒最私密最安全的領域被侵占,還是該慶幸人沒事,他揉著眉心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卸空了。

不過陸珣此時想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檢查一下財物。”陸珣說,順手將日程表扶正,把混亂的一一歸位。

“沒事。”陸荷陽蒼白又尷尬地提起嘴角苦笑了一下,難掩沮喪,“電腦還在就行了,我也沒什麽現金在家裏。”

“我這裏不安全,你可以去外面住,最好離我遠一點。”說完他走進臥室,反手將門砰地帶上,留陸珣立在客廳裏,好像他是唯一關心這幢房子的人。

陸珣看著緊閉的房門,將手邊翻倒的相框拾起來,照片裏陸荷陽赤著腳站在沙灘上,背後是一大片蔚藍的海域,與透亮的天空連成一線。他笑得燦爛,沒戴眼鏡,眉眼的弧度毫無遮掩地曝曬在陽光下,海風揚起他的衣袂和烏發。

這張照片他曾見過。

七年前,除夕夜,他一個人留校過年。學校很人性化,為留校過年的學生準備了餃子,掛了大紅的彩帶和橫幅,大家聚在一起吃年夜飯,看春節晚會。是也有熱氣騰騰的飯菜,一張張神采奕奕的臉,可到底不一樣,和有蘇梅、陸秉文和陸荷陽的時候,不一樣。

他們是劍拔弩張,強行拼湊起來的一家人,卻也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他們會和無數其他家庭一樣俗套,貼窗花和福字,當他踩高的時候,陸荷陽會在下面扶著椅子的邊緣,仰起不帶笑的、冷淡的一張臉。陸秉文會說貼得太歪,嫌東嫌西、挑挑揀揀,而蘇梅則在廚房張羅飯菜,在菜裏的毛毛蟲掉出來的時候發出驚叫。

不過如今,他倒也習慣,近乎麻木。節日,對於無家可歸的人來說,同普通的日子一樣,甚至要更難堪一些。

他隨口吃了一點,呵著白汽走出食堂,天際傳來煙火爆裂開的聲響,隨後是細碎的噼啪聲,深黑的天空被瑰麗的光粒劃破,往下蔓延,展開巨大的熒彩花瓣,這一切反襯出偌大校園的空寂。有黑色的細碎煙灰飄落到肩頭,在進宿舍前,陸珣就著廊燈擡手拂去。

他躺進被子裏,打開床頭的一盞小燈,舉起手機,點進陸荷陽的國外社交賬號。

這個人很少留下痕跡,但好在也不算完全無跡可尋。

主頁第一張照片就是這張,攝於美國夏威夷哈普那海灘。

他用食指和拇指將它放大,從陸荷陽的額頭、眉毛、眼睫、鼻梁、唇瓣,近乎貪婪地一寸一寸看過去。陸荷陽的皮膚比自己白幾個色號,在日光的照射下,裸露的肩頸部分還是呈現出白皙的色澤,小臂上的肌肉輪廓優美,短褲下面延伸出漂亮的小腿和腳腕。

他煩躁地摁滅手機,將它甩到一旁,在被子裏砸出一個淺坑,可身體抑制不住地變灼熱。

陸荷陽過分刺目的笑容和光芒襯托出他的孤獨,使他滋生出一種艱澀的恨意,然而他卻在這種恨意裏到達了頂峰。

他壓抑著喘息,用紙揩凈,忽而覺得自己很醜陋。像是在暗處見不得人的蟲豸,一點一點從陸荷陽的身上汲取養分、偷得光芒。

時隔多年,再次看到這張照片,陸荷陽依舊是那個無可替代的陸荷陽,而陸珣明晰地知道,自己不是鳩占鵲巢的替代品,也不想再當一個偷光者,他想成為並駕齊驅的另一束光。他可以和他一起凝聚在此時此處,成為滾燙燃燒的一點;也可以和他一起,去往無數光年以外的漫長距離。

他將相框拿起來,拇指指腹從陸荷陽的笑臉上輕撫過。他掏出手機,指尖懸在屏幕上方,兩秒後,他下定決心,敲擊屏幕,點擊發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