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老地方見

紅花油粘膩,在掌心摩擦過後產生一種火辣辣的灼熱感。

陸荷陽搓熱了,將掌腹蓋在陸珣的肩胛骨上,淺淺地蹭了兩下,又移開。

“是爸媽沒給你飯吃?”陸珣忽然將手掌覆上陸荷陽的手背,狠狠摁在自己的肩膀上,帶著他一起用力向下碾,動作甚至有些粗暴,“要這樣。”

力氣很大,陸荷陽感覺自己的掙紮是徒勞,就像螞蟻撓陸珣的掌心。

肩膀是暖的,紅花油是烈的,陸珣的手掌更是滾燙,陸荷陽夾在一層又一層的火焰裏,每一圈指紋都在融化。

“好了吧?”他露出些許哀求的神色,“手酸。”

恰到好處地示弱,陸珣擡眼看向他,夕陽的余暉從窗台溜進來,暖橘色的光投進陸荷陽的眼睛裏,他的眸似寶石,光華璀璨,任人采擷的模樣。

指節無意識地繼續用力。

“嘶……”陸荷陽痛得從喉嚨裏發出短促的氣聲。

陸珣回神,移開手掌,撇開自己的目光。

“後背還有。”

陸荷陽繞到身後,果然腰側還有一大片可怖的淤痕,看起來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散去。他用手掌最柔軟的部位輕輕貼緊,然後慢慢往下用力,陸珣的腰部細微地顫動一下,但嘴裏沒泄氣,也沒喊疼。

陸荷陽心裏反倒先酸了,他不明白他在外面到底做了什麽,是捍衛,是相爭,還是什麽都不為的義氣方剛?

這次揉得算是盡心盡力,陸荷陽覺得自己無可指摘。他能感知到摩擦皮膚的滯澀,緩慢變成一種油滑的觸感,陸珣的皮膚像是磁鐵,吸著他的手不放。

反倒是陸珣先受不住,又疼又癢又麻,揉得他邪火大熾。

“停停停,可以了。”陸珣用手腕格開他的手,將衣服胡亂蓋在腰間和下身。他的哥哥是可怕的欲望之神,只是無欲無求地撫摸,只是因為持續用力微微啟唇吐息,他就受不了。

陸荷陽卻不知自己是哪裏又惹到這位太歲,只得忐忑停下動作,見陸珣雖然表情嫌惡,但沒有再為難他的意思,微不可察地松口氣,又俯身拿棉簽給陸珣臉頰上的傷口消毒,撕開創可貼。

是窄窄的一方兒童創可貼,上面印著藍色的機器貓。聊勝於無吧,陸荷陽有點想笑,垂頭為他細致貼上。

陸珣的呼吸拂動陸荷陽臉頰上細小的絨毛,他下意識低垂眼瞼找自己的傷處和陸荷陽的指尖,平日淩厲的一對瑞鳳眼顯露出慵懶的柔軟感,將同樣溫煦的目光投下來,像是天神的施舍。

陸荷陽心頭一凜,用指尖將創可貼的邊緣壓緊,飛快地退後幾步,拉開了二人的距離。

“好了。”

大門外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是母親蘇梅歸家的時間。陸荷陽趁機叮呤咣啷收拾好瓶瓶罐罐,打開門迅速離開了陸珣的領地。

據說老虎放走的小動物,它會記住它的氣味,把它當成寵物飼養和玩弄。

陸荷隱約覺得,陸珣就是一只虎,而自己是一只誤入領地、虎口逃生、被標記過的兔。

突如其來的直覺不料變成讖言。

人生已過三分之一,陸荷陽吃驚地發現,自己仍然和陸珣糾纏不清。

尤其是在得知昔日真相之後,這糾纏變得更緊、更亂,如果這只是一團淩亂的解不開的耳機線,他大可以扔掉換新,然而他卻無法割斷與陸珣之間的聯系。

在他欠他這許多以後。

陸荷陽被衣領勒過的脖頸有一種斷裂感,連帶著太陽穴的神經突突地跳,他嘴唇無聲地動了動,似在斟酌。

感謝太矯情,不領情未免冷血。老實說,他一直自詡當著好哥哥,卻不料做弟弟的更稱職,倒顯得自己不倫不類,丟人現眼。

最後在一片死寂之中,他說:“我和孟凡漪沒有任何關系。”

“……”陸珣差點心梗,他懷疑陸荷陽語文考試時劃中心思想句的題目一定沒有答對過,“現在這還重要嗎?”

當然重要。

是你的話,就重要。

但陸荷陽說不出口,直到殘羹冷炙上泛起油衣,他將襯衣袖子一圈一圈卷起來,開始摞碗筷。

“今晚我洗碗。”

又來了。他又來了。

用勞動交換這些善意。

陸珣的臉色一點一點變得陰沉可怕。他的遍體鱗傷,他的臨淵而躍,他的義無反顧,他的愛與恨,洗幾個破碗,拖幾次爛地,就想還清?

陸荷陽,你休想。

門被大力甩上,震得整間屋子簌簌地響。陸荷陽的耳朵有一瞬間的耳鳴,靈魂仿佛抽離出肉體,手上的動作變得遲滯與緩慢。

窗外烏雲密布,蜻蜓低飛,大雨在即,他竭力控制著自己沒有追出去。

說到底,他已經不是17歲的少年,他的勇氣乏善可陳。他無法在冰面上倒下再站起來,無法在受到欺騙後,再握緊對方的手,無法在滔天的雨水裏,再遞出去那把橙黃色的傘,跟他說一句“早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