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謝秋石一覺睡醒,仍是哪兒都不想去,順水推舟便在武陵住下了。

這一住,就住了小半年時間。

武陵門人將謝秋石照顧得滴水不漏,謝秋石又懶得回瀛台,便每日清閑地在山裏兜兜轉轉,賞花弄月,偶爾仙君脾氣發了,便毫不見外地對著武陵眾人一頓差遣。

武陵人也淳樸憨傻,只道“仙君是在錘煉我”,便也樂呵呵地為了謝秋石到處跑,只是凡塵到底不比仙境,又哪裏弄得來謝仙君用慣了的東西。

謝秋石卻不甚在意,睜只眼閉只眼受了,一張草席樹下一鋪,他整個人便歪在花樹下呼呼大睡起來,睡得甚至比在瀛台時還香些。

一個細微的腳步聲從遠處靠近,謝秋石登時醒了,但他依舊閉著眼,翻了個身,蜷在地上。

那人輕手輕腳地靠近了,謝秋石感到有人擡起了自己的後腦,接著,腦袋下被塞進了一只光溜溜的枕頭。

他“嘖”了聲,蹭了蹭枕面,懶洋洋坐起來,果然,眼前跪坐的正是余素清那名叫靈鏡的大弟子。

靈鏡垂目道:“仙君醒了。”

謝秋石嘿嘿一聲:“小娃兒,怎麽這麽體己,知道本座喜歡你的枕頭?”

“仙君若不喜歡我的枕頭,便不會半夜跑來我塌上擠著了。”靈鏡不卑不亢地答道。

謝仙君哈哈大笑,屈指在靈鏡頭上彈了下:“真是個有眼力見兒的。全武陵就你的枕頭最香。”

謝仙君在武陵滯留多日,雖對這個小門派頗有好感,卻也能一眼看出這個貧門陋戶並無大才,唯獨眼前的掌門大弟子頗有幾分天資。

這靈鏡也是個奇人,生得冰雪冷清、不近人情,對他謙恭順意又不卑不亢,卻極知他心意,他一擡手便知他要什麽,他一合眼便噔噔噔跑來給他送枕頭。

“這個時候你們不該在西山做功課麽?”謝秋石隨口問道,他支起身,倚著樹幹靠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弄著手裏的翠玉珠串。

靈鏡順勢往前挪了挪,眼前一條不老實的腿當即擱上了他的膝蓋,他輕嘆了聲,無奈地替仙君按起了小腿,嘴上答道:“靈鏡的功課已經修完了。”

他這話答得巧妙,謝秋石卻聽出其中暗含之意,點破道:“余素清沒什麽能教你的了吧?”

靈鏡不答,只是往前挪了挪,按起了謝秋石的膝蓋。

“你這一山人裏,若是有個誰僥幸能得道,那便只有你了。”謝秋石輕飄飄地道,接著又笑,“小孩子家家,板著張老臉做什麽,仙君誇你厲害呢,快笑兩聲!”

靈鏡動作一頓,嘴唇下意識聽話地動了動,卻沒能笑出來。

“快笑快笑!”謝秋石嬉皮笑臉地湊過去扯他的臉,扯到一半又松了手,“不行,我可不能幫你,你自個兒笑一個。”

靈鏡終於忍不住微微揚了揚嘴唇,又很快壓下嘴角:“仙君,莫要鬧我了。”

他生得美,笑起來自然如冰雪恰融,紅梅乍現,謝秋石瞧得高興,便揪著他站起來,道:“來,陪我動動拳腳,我指點指點你。”

二人一折騰便折騰到了月上枝頭,武陵弟子們下了山,在溪邊舀水凈身,靈鏡去找師父復命,謝秋石便黃花大閨男似的縮在靈鏡身後,“誒喲喂喲”地捂著眼睛,嘴裏嘟嘟囔囔著“不成體統啦”,“傷風敗俗啦”。

靈鏡哭笑不得地把他從身後請出來,謝仙君抽著鼻子嗅了一圈,嚷了幾句“臭死了臭死了”,最後轉頭往薛靈鏡頭發裏一埋,道:“還是你身上的味道最好。”

眾人面面相覷,這動作在常人眼中自是有些曖昧了,靈鏡卻心知這謝仙君待人接物和那山裏頭的花貓沒什麽分別,靠近什麽東西前都要聞一聞嗅一嗅,覺得好便挨過來,覺得嫌便擺擺屁股就走。

“凡間無處不染塵埃,”靈鏡站直了身子,輕聲對肩上挨著的人說,“靈鏡僥幸伺候在仙君近側,塵土不得近身,自然聞起來幹凈些。”

謝秋石哼哼兩聲,沒再說話,氣氛這才和緩了些,余素清點撥眾弟子的課業,謝仙君偶爾插兩句嘴,其余時候便嘰裏咕嚕跟靈鏡說話,一行人前前後後下了山,此時一個弟子忽然面紅耳赤地扭頭對謝秋石道:“仙,仙君。”

謝秋石挑了挑眉。

“聽聞仙君喜酒,弟子前幾日得了兩壇好酒,還請仙君收下!”

那弟子磕磕絆絆說得滿頭大汗,謝秋石瞪著眼睛,有點失措地看向靈鏡。

靈鏡笑道:“松芝仰慕仙君已久,仙君就收下吧。”

謝秋石這才“唔唔”兩聲,故作自然地一揮衣袖:“送到我住處便好。”

那松芝大喜,一溜煙地便去提東西,弄得謝秋石莫名其妙。這頭一開,便一發不可收拾,武陵弟子們如蚊蠅蜜蜂般在謝秋石耳邊“嗡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