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鬼道第九府“吞天道”在一個春雷驚夜一潰千裏。

三個時辰前,吞天仍有一副喧嘩夜景,雕車競駐,寶馬馳騁,滿街銷金傘蓋,勾欄吹笙弄簫,唯鬼將府所處東南處傳來噼啪怪聲、青煙陣陣,眾鬼也只當大將又練了什麽怪奇武功、又捉了哪邊的活人作法,全然沒有放在心上的。

過得一刻,街頭流竄出幾只蚊蟲小鼠,若細辨能看出是四散逃亡的妖修;又過得一刻,挎著短打粗布的鬼仆抱頭鼠竄,混雜在街中與乞兒無異;再過得一刻,那鬼官鬼吏方提著銅鑼沖出來,那銅鑼施了法術,敲一下,夜市肅靜,敲兩下,人人自危。

“煞神來了!”

“天上那煞神來了!”

“速速避難!速速避難!”

紅帳香的鴇母尚在醉夢中,聽到這“煞神”兩字竟也沒生出畏懼,兩根細短的手指夾住一恩客衣袖,嬌滴滴嚷道:“哪兒有甚麽煞神呢?這麽大動靜,怎麽連個煞神的腳印子都沒有呢?”

那客人嚇得面如紙色,大叫了聲“我的親娘!”,奮力甩開了鴇母之手,那鴇母醉酣了,一趔趄兜頭跌在地上,再爬起來時,整條街已然快空了。

她揉了揉發脹的眼睛,推開窄窗,只覺一個不知是紅是白的小點,燭火似的在眼前晃來晃去,她擠了擠眼角,再看,紅點已經到了眼前,星子似閃得她睜不開眼。

她修鬼道多年,何曾見過這樣漂亮的年輕人!只見那“煞神”面如朗月,目似碧璽,綠雲擾擾,無拘無束,一身白衣上潑墨似的澆著紅,尚有點嫩生的臉襯得粉若春花,唇若抹脂,嘴角還帶著點似笑非笑的俏麗。

“誒,大嬸兒,”謝秋石瞧見她,喜氣洋洋的招呼,“您怎麽不跑啊?”

鴇母呆呆聽著,對上那雙青碧之目,又扭頭瞧見銅盆裏的自己,竟自慚形穢起來:“小哥兒……你看我這……我喝酒呢……”

她說這話時半點沒瞧一邊的酒壺,一雙眼睛分明直勾勾落在謝秋石臉上,偏偏謝秋石也是個知道自己好看的,察覺他的目光,更是裝腔作勢,笑得顧盼神飛,笑得鴇母一只白瓷酒壺愣生生跌在地上,瓊漿四濺。

“怎麽灑了,多可惜!”謝秋石嗔道,腳尖撥了撥地毯,眼皮子一垂,漫不經心地不知道在看哪兒,他也任自己出神,直呆夠了才隨便勾起地上一卷書冊,倚著窗台翻看道,“咦?你也有這戲本子?”

鴇母順勢看去,只見那封皮上寫著“逍遙滄江夜戲長”,只是不再是戲本,而是一繪了男歡女愛的春畫繪本。

謝秋石沒注意到她五彩紛呈的臉色,只一頁頁翻著,嘖嘖稱奇,翻著翻著還攤在櫃台上,搭著鴇母的肩膀問:“哪兒才開始親嘴呢?”

鴇母鵪鶉似的不做聲,他就自己翻,終於瞧見那癡男怨女唇舌交接,男的衣冠不整,女的酥胸半露,身上的緞帶綾羅潦草相纏,分不清誰是誰。

謝秋石眨巴了兩下眼睛,又往後翻:“怎麽後頭還有這麽多?”

“欸……小哥兒……”

“這男人撕姑娘家的汗巾,也恁粗魯了些。”謝秋石笑道,“噯喲,他怎麽還脫褲子的……”

鴇母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只覺這樣一個生得冰雪潔凈的仙人嘴裏吐出這些話來,竟令她一個鬼修覺得淫穢不堪。她欲制止,又不敢,只得聽謝仙君在那兒一頁頁嘀咕:“好夥計,這東西哪裏是能掏出來的,我要這麽幹秦靈徹非得罵死我。”

“小哥兒,你讀就讀,可別念了——”

“唉哎哎哎哎哎!!!”她話音未落,謝秋石就大叫起來,“進,進進進,進去了??”

鴇母懷疑自己的臉要像窗前那對紅蠟般化了滴下來。

“這可,可奇怪,”謝秋石把那畫對著眼睛翻來翻去,“這到底是哪頭跟哪頭?下面那對著……那又是什麽?——大嬸,那是什麽?”

鴇母用力搖起了頭,她當了二十年鴇母,什麽葷話都沒嚇到過她,這當兒卻覺得這弱冠仙人寥寥數語要把她嚇得魂飛魄散了。

“你也不懂,是不是?”謝秋石“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甚至自以為體貼,綠眼睛骨碌碌轉了圈,最後落在鴇母的腰間,一只素手忽然就貼上去,“不如我們照著這畫兒研究一下,我身上的玩意兒我知道行不行,你身上的我沒有,你讓我看看——”

大嬸兒瞪大了眼睛,嘴唇蠕動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一股腥臭味彌漫開來。

“誒喲!”謝秋石大叫著跳開,怨道,“你就算不願意,說就是了,何必尿我身上,我最煩那味道!”

說著他腳步一點,跳上窗沿便要出屋,臨走時他臉上的驚、笑、好奇、無奈都消失了,謝仙君有一瞬間像一張白紙,下一刻又變成了一個板著臉的生氣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