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悲問何所以(一)

碧霄哀哀馱著謝秋石一路飛回武陵,謝秋石身上捆著那“金縷衣”,不敢妄施仙咒,只得用力捂著傷口,任由鮮血汩汩滲出,淌進白鶴的翎羽,也洇紅了謝掌門大半片衣裳。

謝秋石看到武陵桃源時已然迷迷糊糊掙不開眼睛,只遠遠看見蒼山碧桃,一片蔥蘢,鼻端彌漫著熟悉如故土的氣味,只是純凈的氣息中摻雜了淡淡的腐臭,讓他下意識擰緊了眉。

“謝秋石!!”他聽到底下傳來急切的呼聲,蘭麻的藥勁似乎過了,他疼得眼前發黑,無力應付下頭幾個峰主的喊叫。

碧霄穩穩地落在地上,第一個把他抱起來的竟是余黛嵐。

“謝,謝秋石,”下峰峰主神情急切,“你忍一下,我帶你去找仙君!”

謝秋石勉強地笑了笑,指了指胸前的匕首,小聲道:“止,止血……”

“師兄說你身上的這個衣服很古怪,”余黛嵐苦著臉道,“見到仙君前我不敢輕舉妄動。”

謝秋石癟了癟嘴,又覺得傷口疼得厲害,連表情都做不動,只好咬咬牙呻吟道:“先……先止疼……止疼……”

余黛嵐忙伸手去摸仙藥,這一動作險些把懷裏的謝掌門摔了,他又手忙腳亂把人抱起來,一時間左支右絀十分狼狽。

一旁的伏清豐急道:“余師弟,你別動!”

余黛嵐登時站直了連眼珠子都不敢轉一下,伏清豐從懷中摸出一只白玉瓶,倒出一把烏黑的藥丸,細細研碎了,喂到謝秋石口中。

謝秋石被藥粉嗆了兩下,便嘟嘟囔囔著要喝口甜酪,兩位峰主自然不會再縱著他,只架著他輕身往上峰底下去。

謝掌門看到小鏡湖銀鏡似的湖面時,還以為自己疼狠了出了幻覺,水榭前,一身黑衣的仙君安靜地俯視著池中來往的魚群,在聽聞人聲時驟然擡頭,深綠色的眼底閃過一抹驚詫。

“燕……燕赤城!!”謝掌門窩在余黛嵐懷裏,嘶啞著嗓子大叫起來,“燕赤……城!!燕赤城——”

下一瞬,仙君便閃至身前,披散的長發烈烈舞動,他下意識揪住一縷,張開雙臂嚷道:“燕赤城,快抱我!”

燕仙君似乎接過什麽易碎品般小心翼翼把他攬入懷中,眉尖有一瞬間輕顫了顫,又很快斂去了鋒芒。

“這是什麽?”他伸手去揭謝秋石身上裹得緊緊的金縷衣,謝秋石還未來得及勸阻,就見那衣衫在碰到燕赤城的手指時便緩緩散開,無力地墜落在地。

謝掌門與兩位峰主均是又驚又喜,伏清豐與余黛嵐對視一眼,便雙雙行禮告退了。

燕赤城沒有看他們,只是面色凝重地將手掌按在謝秋石的傷口處,低聲道:“捂住眼睛。”

謝秋石不僅沒有照做,還眨巴了兩下眼,骨碌碌轉了兩圈。

燕赤城長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條幹凈的錦帕搭在謝掌門雙眼之上,繼而左手一探,在謝掌門反應過來之前,便將短匕從他前胸拔了出來。

謝秋石從錦帕的縫隙裏上下張望,只見燕仙君正在抹石膏似的往他胸口塗抹各種靈丹妙藥,血漬汙穢早已被清理幹凈,他一身大紅的仙袍潦草地攤開在床上,露出半身因為失血而過分雪白的皮肉。

“燕逍,燕逍。”他輕輕地喊。

燕赤城停下了動作,揭開他面上的錦帕,謝秋石看到他的指尖已然捏得發白。

“燕逍,”他說,“祝百淩真的要殺我。”

燕赤城垂下眼,良久才“嗯”了聲。

謝秋石拽著他的袖子,輕輕地搖了搖:“不怪你的。”

燕赤城沒有說話,指尖一點,似乎無聲地念了一句仙訣,謝秋石只覺得身上一松,整個人活絡起來,仿佛立馬可以從床上爬起來上躥下跳。

“不許動。”燕仙君一指點在他眉心,硬生生把準備鯉魚打挺的謝掌門壓回床褥間。

“燕逍……”謝秋石往那指尖輕輕地吹了口氣,笑吟吟道,“你怎麽這麽乖,把這裏都收拾好啦?”

燕赤城皺眉道:“只是尋常術法。”

謝秋石搖了搖頭:“你的大妹子雖然兇得很,卻也確實危在旦夕,你別做出一副要把她剝皮吃肉的表情。”

“什麽?”燕赤城忽道,“什麽危在旦夕?”

謝秋石一怔:“你,你不知道?”

“她自小好強,又一身好本事,素來只有她會讓別人危在旦夕。”燕赤城頓了頓,聲音微沉,“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謝秋石定定地盯著他看了許久,半晌才苦笑道:“你真的……不了解她……”

燕赤城擡起眼,聲音有幾分幹澀:“我曾經自以為了解她,我以為她爽朗灑脫,重情重義,縱使與我不和,念在過往的情誼,也不會對你動手——”

“你弄錯了!我說的不是這個,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謝秋石“哎唷”一聲,從床上一躍而起,又牽到了傷口,痛呼著倒回榻上,“燕赤城,我問你,你為什麽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