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雪刃向親兄(二)

誠如謝秋石所說,死人坡下,並不比坡上來得太平。

祝百淩身披輕甲,頭戴銀冠,槍纓如火,披風烈烈。她橫槍擋在死人坡前,柳眉斜飛入鬢,聲音冷冽:“燕赤城,你敢引我來此,卻不敢與我決一死戰,莫不是心中還有兒女情長?”

燕赤城卻不為所動,仍舊負手立著:“令堅口中的狐鳴鬼哭,我聽來倒像屍嬰啼泣。你究竟做了什麽?”

祝百淩聽聞那“嬰”字之時,面色已青白如鐵,待仙君說完,更是怒從心起,喝道:“你竟敢問我做了什麽,你怎麽不問問自己百年前,在這桃源村做了什麽?”

燕赤城面色一沉:“果真與當年之事有關?”

“很驚訝?”祝百淩冷冷一笑,“是不是以為自己做得夠幹凈,沒留半點隱患?”

她說得咬牙切齒,燕赤城卻恍若未聞,兀自從袖中摸出一卷烏綢,當著祝百淩的面,一點點展開。

“紫薇帝君手諭,”仙君聲音沉沉,嗓音帶了絲暗啞,他一邊念,一邊看著祝百淩的臉色,“禍村桃源,逆行天道,親近鬼魅,包藏汙邪。前有活人生祭,供奉鬼母,後有暗結鬼胎,意欲興復鬼族。因其屢教不改,履誡不通,現命瀛台宮燕逍代行誅邪滌穢之業,永絕後患,若能將功補過,可封仙君之位,若辦事不力……則究其誅仙之罪。”

“你念這個,想證明什麽?”祝百淩冷道,“證明你就是他秦靈徹的一條走狗?”

“天帝聖目通察萬物,我既然還活著,自然證明當年確實沒有留下後患。鬼胎之事,也已隨著那十三個孕母亡於塵埃。”燕赤城擡眸看向她,“所以我才要問你,你到底做了什麽?”

祝百淩對上他深碧色的雙眼,與他對視半晌,忽而大笑:“好你個燕赤城,妄殺滿村無辜才坐上這仙君之位,竟還敢將這荒唐殘虐的聖旨當做豐功偉績訴諸於口,來我面前耀武揚威!你問我想做什麽?你先吃我一槍,再問我想做什麽!”

她一句話尚未說完,紅纓便如風中淩霄般抹開,雪尖疾風驟雨般點像燕赤城面門。

燕赤城微一皺眉,袍袖一拂,神兵枯心橫空而現。

他並未進攻,僅是駕槍相擋,左掌運勁輕輕一拍,身體微微後仰,四兩撥千斤地卸了神兵傾壓而來的萬鈞之力。

祝百淩一擊不成,擡起一掌削向他頸側,她所修雖是剛猛萬分的功夫,體格卻終究比尋常男子修長瘦削幾分,這氣吞山河的招式由她使出來,少了些泰山壓頂之勢,卻多了幾分陡行險坡的靈活詭譎。

燕赤城自不會與她雙掌相對,仍是矮肩避開,一退數米,幾乎被她逼進那桃源村死人坡,幽幽大陣無聲運轉,暗藍色的火舌悄然燃起。

“燕朱眉。”仙君沉聲道,“你當真要與我拼個你死我活?”

祝百淩抿唇不語,兀自緊逼,兩人一招一架轉瞬間便過了數百招,她眼前忽然一空,對峙之人竟沒了蹤影!

祝仙子當即回頭,只見燕赤城安靜地立在她身後,登時咬牙切齒:“你既能用仙術,便堂堂正正交手,何必躲躲閃閃,像個廢物般畏手畏腳?”

“我無意與你交手,也不關心東陵異聞。”燕赤城道,隨手蕩開迎面刺來的一槍,“叫你來,不過是為了替旁人一問,你若不答,便也罷了。”

“燕、赤、城。”祝百淩怒喝,“百年前在此地,你口中也是一句‘無意與你交手’,一句‘莫妨礙我做事’,我在你眼中永遠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物件!你把我當成什麽?你身為我兄長,可曾把我當做平起平坐之人看待過?!”

言語間,槍杆碰撞,火花四濺,燕赤城擰眉惱道:“桃源村每年以孤兒寡母為活祭,只為向鬼道換取一年風調雨順,後來更是遣十三女以身飼鬼,只為懷上鬼胎,幫鬼道躲過滅族之禍。燕朱眉,你平生最恨此行,為何在這一事上始終冥頑不靈?這麽多年竟依舊懷恨在心,甚至敢動了謝秋石……”

“怎麽?”祝百淩劈起一掌,冷冷道,“碰了你的逆鱗,你又要發瘋麽?”

仙君雙目一沉,擡掌相迎,兩掌相對之際,刹那間地崩山摧,鬼火尖嘯,驚雷焚天,驟雨傾盆!

“我若是發瘋……”燕赤城緩緩擡頭,他並未束冠,一頭長發隨風而舞,沾濕的發綹下,一雙仿佛藏鋒的眼睛冰冷如霜,“這世間早已沒有你幽冥教了。”

語畢枯心槍白纓一甩,槍尖破空而來,迅如雷電,竟發出一聲長嗡,祝百淩卻並未害怕,反倒“哈哈”大笑,雙刃交觸之際,她高聲道:“好!好!今日我必要你也嘗嘗被逼到絕路上的滋味!”

“鏘”的一聲,兩柄槍杆交疊在一起,長長劃拉出一聲尖嘯。

燕赤城道:“我何曾將你逼上過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