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魚水真姻緣(一)

二人在農舍滯留了兩日,便向劉嬸辭行。

臨走時劉嬸真如待兒子兒媳一般千叮嚀萬囑咐一通,還去擇了兩筐蔬菜,非要二人帶上。

謝秋石笑嘻嘻地把扁擔遞給仙君,仙君手一揮,把搗亂的謝掌門塞進筐裏。

謝掌門猝不及防,呆愣愣坐在一堆蔬菜裏面,頭上頂了兩片青菜,整個人活像只頂著倆蘿蔔纓子的水蘿蔔。

劉嬸在一旁瞧著樂,隔會兒一拍大腿道:“我說呢,你們穿來的衣服還在屋後晾著……我得去給你們取來。”說著轉身繞去屋後。

“阿秋,啞小子……”她三兩下將衣服搭在臂彎小跑回來,“阿秋?”

人已經不在了。

“奇了怪了。”劉嬸納悶地撓著後腦,“來無影去無蹤的,跟神仙似的。”

那邊謝掌門施了個咒,兩籮筐綠葉菜生出腳一般跑回了地裏,自己則翻身躍過了村後的矮坡。

“我想通了。”他沿著矮坡走,迎著風,手裏晃著一根長長的布條,“不用這麽急著回武陵。”

燕赤城安靜地站在他身旁,只點了點頭,沒說話。

“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謝秋石戳了戳他的肩膀。

仙君沒頭沒尾地道:“她們不敢。”

謝秋石卻聽明白了,展眉笑起來,亮出手中的布條:“蹊河飛鴿送來的。”

只見布條上刺著一行細細的小字:幽冥教有異動,莫歸。

“幽冥教既以武陵弟子的性命要挾我們,便是不想和我們魚死網破,也就不會輕易撕破臉,自毀退路。”謝掌門淡淡道,“這一路上,搜尋我們的弟子雖然數目眾多,卻沒幾個中用的,祝百淩定是布好了局,只等我們回武陵,‘請君入甕’——既如此,我們自不必如了她的意。”

說著他轉頭看向仙君,只見仙君正定睛注視著他,目光和緩,卻不知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燕赤城?”他挑了挑眉。

“無事。”仙君移開視線,目光虛虛落在沿途的樹影間,“雖知你自幼靈慧過人,倒是第一次親眼見你籌謀盤算。”

謝秋石一怔,半晌才訥訥道:“若是我一人之事,確實不需要什麽計謀,只是牽扯越多,便越忍不住瞻前顧後。”

燕赤城沉默半晌,啞然而笑:“自然如此。”

謝秋石瞧著他幽霧沉沉的瞳孔,突然訥了口。

他只覺得仙君話中有一股聽不明白的情緒在湧動,又將他拉入那個雷雨夜,逼迫他想起那個跋前踕後的離別。

他想問又不知如何開口,許久才小聲說道:“燕赤城,我不懂那些。”

仙君詫異地擡了擡眉,“嗯?”了聲:“什麽?”

“悲歡愛憎之流。”謝秋石垂下頭,“你要講給我聽,我才能明白的。”

燕赤城轉身看著他,薄唇微動,卻沒有說話。

“自薛靈鏡死後,我漸漸明白,有些人是甘願為心愛之物受苦的,把自己關在牢裏,一直到死為止。”謝秋石繼續說道,“你是這種人,薛靈鏡也是這種人……但我不是。”

仙君聞言淡笑:“你是怕我讓你受苦麽?”

“你懂什麽。”謝秋石有些惱,輕一頓足,“我在那燒了炭盆的被窩裏熱得睡不著,翻來覆去一整晚,想回想一下你讓我受的苦,卻一樣也想不起來……你這惡棍分明天天騙我,叫我受委屈,我卻仍只記得你的好,記得你給我的歡喜,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麽?”

燕赤城猝然擡頭。

“我和你們不一樣,你不會成為我的煞,無論喜歡什麽東西,喜歡什麽人……珍愛的東西永遠不會讓我心懷罪咎,就算打碎了也亦然,分開了也亦然。”謝秋石拉住他的手,“你也這麽想,好不好?”

燕赤城定定地看了他許久,忽然撫著他的鬢發,低低地笑起來。

謝秋石瞪著眼睛:“你笑什麽?”

仙君仍笑。

“你取笑我?”謝掌門不可置信。

“不是。”燕赤城笑道,“秋石,你忘了,水娘跟你說過,我不會染煞。”

謝秋石微微張大了嘴:“為,為什麽?”

仙君點了點他的鼻子:“所以你可以把所有罪咎都推到我頭上。”

說著他大步往坡下走去——只要越過這矮坡,再沿溪而下,他們便能真正離了幽冥教的地界。

“等等,等等,為什麽?”謝掌門疾疾追上,“你不是神仙嗎?”

燕赤城仍沒有答話。

謝秋石抓住他的左手,只覺觸感粗糙,低頭一看,只見仙君左手掌心掌背都是刻痕刀疤,有新有舊,最深那道從中破開,瞧著歷時已久。

謝掌門心道:因為不會染煞,所以自恨自損便是這麽廉價的事情麽?

仙君沒有像從前那樣把手抽回,而是任他一道道看著,良久方道:“謝秋石,與你一起的時候,我雖不是每時每刻都快活,卻至少每時每刻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