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撥雲可見日(一)

“忘憂草,封魂散,破月丹,葛生花……”靈草堂大弟子端著沉甸甸一匣靈藥跪坐在薛靈鏡面前,臉色凝重,照著多張藥方逐一念了,又提筆在其中畫了幾個圈,送到薛靈鏡面前,“掌門師叔,張棲楓近月調走的大多是調養續命的丹藥,但這幾味卻有些不同,請您過目。”

薛靈鏡接過那摞方子,越看面色越沉,擡頭道:“都是強壓邪穢的東西。”

大弟子憤慨道:“正是!無怪那宋知雨來靈草堂就診多次我們都無所察覺,原來是張棲楓那廝包庇於他,殘害了這許多弟子。”

“這倒未必。”石頭忽道,“張棲楓自己,恐怕也被騙了罷。”

薛靈鏡垂目沉吟了片刻,一言未發,轉身離開靈草堂。

石頭匆忙跟上:“噯薛掌門,你去哪兒?”

薛靈鏡未止步,只道:“去掩香冢。”

“你要再查查張棲楓究竟是怎麽死的,是不?”石頭道,“別看啦,肯定是他那個寶貝徒弟殺的。”

薛靈鏡足下一頓。

“這明顯是個局。”石頭攤了攤手,“你跟我講張棲楓的時候我就覺得耳熟,後來看到鏡子裏的桃花,才想到岑書生提過的這宋小朋友的身世——可不就像鏡子裏的張棲楓一樣,略有天賦卻年紀已大,自幼體弱多病,除了修道以外尋不到第二條生路。這樣一個人,經蒼山派之手插到張棲楓身邊,哪有不是陷阱的道理?”

薛靈鏡沉默片刻,緩緩道:“即便如此,也不是棲楓欺瞞師門、禍藏邪穢的緣由。”

“是煞。”石頭輕輕用扇柄敲了敲一旁的花樹,花瓣簌簌而下,“宋知雨不是為了博得張棲楓的同情,他是想成為張棲楓的煞。”

“……”薛靈鏡目光一凝,怔神許久,方恍然道,“因果循環,終成報應。棲楓看到宋知雨便想到自己,便無論如何不能下手斷了他的生路。”

“然也。”石頭笑嘆,“張棲楓本不適宜修道,武陵收了他,救了他的命。如今易地而處,若他反倒是棄了宋知雨,於他而言,便無異於雙手染血,心中染煞——你們武陵人總是這樣,即便得道,鑄得仙骨,心魂也依舊囚於短短數年的凡人肉軀之中……張棲楓也好,余素清也罷,就連你,也是一樣的。”

“棲楓並未叛出武陵。”薛靈鏡未搭理他的感慨,只一錘定音道,“他割舍不下宋知雨,卻也明了這樣的邪穢不能長留與門內,便編造姚月谷一事,將弟子送走……他只不過是未曾想到這是個局,也未曾想到食錦蟲如此陰毒。”

“誰知道呢?搞不好是覺得武陵沒用,救不了他的寶貝徒兒。”石頭懶洋洋打了個哈欠,甩了兩下袖子,“叛了就是叛了,瞞了就是瞞了,武陵數百條人命需得有一半歸到他頭上,惡果已經種下,無論有心還是無意,他都死得其所,你不必再替他開脫。”

薛靈鏡無言,只是輕輕撫了撫手中的明鏡扇,不知在想些什麽。

“你的寶貝扇子沒騙你,不是西貝貨,開不開心?”石頭突然笑嘻嘻地湊上去,面色燦若桃李,“不如擺個筵席慶祝一下?”

薛靈鏡給他逗得莞爾:“此事尚未了結,你卻是又在想什麽?”

“謎團既已解開,也算是了結大半了。”石頭打了個哈欠,“宋小朋友還藏在你門內,調動你那些徒子徒孫把三座山翻個底朝天,將人捉出來亂棍打死,此事便完了,可以放肆慶祝……親親薛掌門,記得給我記個一等功,宴席上讓我點幾道硬菜……”

“武陵弟子大都早已辟谷,就算是真有筵席,也不過擺些仙桃仙酒。”薛靈鏡忍笑彈了彈他的額頭,“大約都不會是你喜歡的。”

“得了!”石頭撇嘴道,“你不如傳位給我吧,我來一振門風,教會你們這些修士什麽叫做紙醉金迷,什麽叫做人生得意須盡歡。”

兩人拉扯一陣,薛靈鏡走進一小築,石頭隱約辯出這是個藏書樓,不料推門而入時,一陣雅香撲面而來,樓內竟隱隱傳來幾聲細細的嗚呃呻吟,或高或低,此起彼伏,竟似不止一人。

“哇——”石頭瞪圓了眼睛,驚嘆道,“不是吧,真的有紙醉金迷的地方,薛靈鏡,你他娘看起來是個正人君子,想不到還私自在內門修建窯子,坐享齊人之福……”

薛靈鏡懶得理他,他討了個沒趣,兀自往小樓深處沖去,正撞上迎面走來的伏清豐。

“哎,”石頭擠眉弄眼,“是不是壞了伏峰主的好事?酒壺給我,我自罰三杯。”

伏清豐瞥了他一眼,笑著對薛靈鏡道:“都審出來了。”

石頭聽到這個“審”字只覺腳底一涼,定睛一看,才發現伏清豐腰間插著一束狗尾巴草。

石頭:“……”

伏清豐沖他眨了眨眼。

薛靈鏡在小幾前坐下,擡了擡手示意伏清豐開始,伏清豐一擊掌,兩個童仆便押著倆赤腳小孩走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