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誅邪請神君(二)
晚春深處,因著幾場雨一下,倒是開始倒春寒。
石頭看著眼前如珍籠棋局般持劍而立的二十數名弟子,吹了吹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破破爛爛的布裳無法蔽體,多少讓他覺得有點冷。
我才不會怕了他們。石頭心中嘟囔。
武陵派這誅邪陣已有數十年未在人前展現,一來是沒有窮兇極惡之徒需要諸弟子協力剿滅,二來是布此陣消耗太大,頗為不值得,三來,誅邪陣殺孽太重,有違天道。
修道之人往往會想方設法避開“業障”,隱居山林不問世事是一法,斷情絕愛不通人情亦是一法。
石頭想到“業障”二字,只覺腦門像被劍尖抵著一般涼得發疼,他屈其手指敲了敲額頭,笑嘻嘻道:“薛掌門,你們武陵派修的有情道,最為重情重義,所以也容易冤冤相報,身負孽障。我勸你還是不要用這個誅邪陣,你看你一把年紀了沒什麽進益要自毀修為也就算了,你弟子還年輕得很,還是勸他們早點看開,仇恨都是浮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薛靈鏡尚未來得及作答,岑蹊河便以怒道:“放肆!”
岑峰主一個玉面書生,平時說話都是溫順和雅,這時候竟然漲紅了一張面皮,活像是一只被踩了痛腳的貓。
石頭笑著對著一旁的龍哥說:“你看我說的沒錯吧,一代不如一代,這就是成不了仙的。”
岑蹊河喊了聲:“師尊。”
薛靈鏡搖了搖頭:“黃口小兒信口開河,不必搭理。”
卻是一句話也沒有否認。
“困一人,殺一人,殺一人,困一人,盈虧有序,誅邪有道,不死亦不休。”石頭道,他緩步踱到武陵仙君的神像前,背過手抽出神像腰間所懸木劍,擺了個簡單的起手式,劍鋒朝向薛靈鏡,笑道,“一、二、三、四……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你猜猜我要殺幾個,這陣才能困住我?”
薛靈鏡冷道:“一十二。”
他話音剛落,踩在第十二宮的藍衫弟子往前一步,身後乍現二十四道劍氣,低喝一聲,劍氣匯攏,如一束麥芒刺向石頭。
石頭連忙使了個“四兩撥千斤”,木劍輕飄飄敲向他手腕,他竟一避不避,正面迎上,木劍“啪”一聲擊中他虎口,渾圓一體的陣法給這一劍敲出一個缺口,那弟子低喝一聲,蹂身而上。
石頭笑了笑,明知他要做什麽,卻順著他一劍斬向他脖頸,木劍殺傷不了人命,只裹挾著勁風,像敲木魚一樣把人敲暈在地。
光暈流轉的圓陣出現一個缺口,正如他方才所說,殺一人,困一人,第十二宮身後二十四道劍氣沖霄霄而起,位於左右的十一、十三二位橫劍相迎,將那圓陣所填補起來,二十四道淩亂的劍氣隨之分叉成四十八道,兩名弟子清喝著引四十八道劍氣襲向石頭,劍風徹骨,尚未及人便令本就襤褸的衣裳愈發不堪,露出石大仙胸背膀脖大片的皮肉。
說來也怪,這乞丐一身破爛,臟汙不堪,這衣下的身軀卻是白皙光滑,就是一天挨幾頓打,也沒留下過什麽傷疤。
石頭瞧著戳向鼻子尖的四十八道劍風,嗔怪道:“好你個桃花源,上行下效,仙君是個急色的,弟子也流氓。”
他嘴上不歇,腳下卻也沒停,四十八道劍風肉眼所見如漁網般細密,他倒像個在玩跳皮筋的頑皮少年,“誒喲”一聲躲過這邊,“啊呀”一聲避了那邊,說道“也”“流”“氓”這三字時木劍已撲上十一、十三兩位弟子的面門,正對著眉心,“噗噗”兩聲,兩名弟子叫也沒來得及叫,便稻草人一般軟綿綿地摔在地上。
二生三,三生四……誅邪陣內劍氣由四十八道分為七十二道再至九十六道,不過數息便成了一座天羅地網般的劍壁,莫說整一個人,就連一只蚊子怕也要被攪成碎片。
石頭手中的木劍格擋了幾下便被削成碎段,一邊連滾帶爬地躲避劍氣,一邊誇張地抱怨,抱怨了幾聲,忽然靈機一動,擡手掐訣,喊了聲“來。”
這正是方才他在棺材裏使過的“飛來咒”,石大仙的腦袋時靈時不靈,只有這最簡單的隔空取物拉起來就能用,黑影一閃,他張手接住,然而這次飛來的既不是扇子也不是玉佩,而是岑蹊河本人!
岑峰主雙足離地之際尚百思不得其解:此人的修為究竟高到什麽程度,才能將堂堂武陵派上峰峰主當做一件器物,輕松取來?
石頭驚訝了一瞬,便笑起來,單手攬住岑蹊河的腰,好不要臉地把他往身前一擋,手指淩空彈了幾下,替岑蹊河彈開直襲面門的劍氣,繼而沖岑蹊河胡亂嚷道:“乖徒孫,快謝謝祖師爺救你性命!”
岑蹊河臉色發青:“士可殺不可辱……”
石頭沒理他,捏著他兩邊臉頰往外拉,一邊拉一邊捏尖了嗓子學著岑蹊河的聲音嚶嚀道:“師父,快來救我!祖師爺生氣啦!要把我吊起來抽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