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煞渦

那數百年裏發生的所有, 不論現世還是亂線,不論活著的還是死去的,種種往事如走馬, 同如梭的光陰一起匆匆而過。

那裏面有太多事, 太多生死, 太多天意弄人,太多冥冥之中。

一切閃得太快, 卻依然能在浮光掠影之中,看到許多熟悉的身影——

能看到桑奉落入凡間,仙元盡碎、往事皆忘, 獨居於西園一個破落的坊間。

那條街上有一間極不起眼的酒鋪, 墻上掛著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書畫。有一回他路過那裏, 看見其中一幅畫上畫了個女子, 眉目有些兇巴巴的,腳邊躺著一只乖順的老虎。

那畫不怎麽樣,卻讓他駐足看了許久。久到酒鋪的老板都納了悶, 問他在看什麽。

桑奉卻搖了搖頭,說他也不知。

他只是看到那幅畫的時候,莫名有些悵惘。就好像他應當認得一個那樣的女子——脾氣很兇, 喜歡在家宅裏養頗有靈性的猛獸。

而他有點懷念。

還能看到夢姑落回人間後,久居於冕洲北邊。那裏常年很冷, 她受過一場凍,落了病根,身體始終不好。

她脾氣還是如在禮閣時一樣不好, 也真的在屋邊野林裏養了一只受過傷的山虎。

甚至偶爾的一瞬, 她會覺得山林太過安靜了,要是有個碎嘴愛操心的人在旁邊也不錯。

有時候想著想著, 會伏在窗邊出一會兒神。

然而他們一南一北,終生沒有遇見過。

那其中還閃過了或歌,她住在夢都南邊一個臨河的街巷上,靠著一座名叫“迎仙橋”的拱橋。但那橋沒有走過神仙,倒是常有乞丐和流民。

她幫過一些,也收留過一些。

後來那條小街在邪魔肆虐之時空了,她替那些亡人埋了皮囊。然後在某個月色正清的夜裏,哼完一首挽歌,跳進了河裏。

……

還有雲駭。

他跳下了廢仙台;他瀕死於荒野邪魔口下;他恍惚聽見了亂線“靈王”的夢鈴之音,於一瞬之間想起所有,在不甘中掙紮著反吸魔元……

他變成邪魔。

他捏了個傀儡,躲了花信數十年,以及……最終卻死在大悲谷的花信劍下。

……

所有一切,都在天宿的詰問之音中飛速閃過。

那大概是亂線仙都最驚險的一幕——

數以千計的仙人祭出命招,帶著憾天之勢攻向距離靈台一步之遙的烏行雪和蕭復暄。

衣袍翻雲,法器破風。

他們從高處俯身而下,卻在法器最尖利的鋒芒將要刺到烏行雪和蕭復暄時,渾身猛地一震。

那其中反應最大的便是雲駭。

他交錯的經幡帶著絞殺之力,原本兜天罩地,一道一道重釘過去,釘得玉柱石崖碎石飛濺!

整個經幡交錯成了一個巨大的網,只要他曲指一收,就能將靈崖上的二人絞進經幡裏。

然而他的手指卻劇烈地抖動著,似乎靈台天道的影響與他自己正在拼命拉扯。於是他用盡力氣也無法曲收手指。

他面容與其他人一樣,沒有絲毫表情。但他在顫抖和掙紮之下,眼睛卻紅了一圈。

或許是又想起了大悲谷底那個不願再想的“詰問”吧。

***

其他眾仙也露出了掙紮的跡象,幾乎所有招式都堪堪止在最後的分寸之前。

他們沒有向前,但也沒有後撤。

但那掙紮反反復復,卻並沒能維持太久。沒過片刻便慢慢平穩下來,似乎又要被天道的影響占據上風。

然而蕭復暄卻在那千鈞之刻,又加了一道。

詰問的嗡鳴聲再次猛烈之時,仙都某處忽然爆發出了駭人的尖叫和嚎哭。

在那嚎哭響起之時,整個仙都開始猛烈搖晃起來。仿佛這個九霄雲上的洞天已近強弩之末。

眾仙在嚎哭和尖叫中一驚,茫然循聲望去。

他們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聲音來自於南窗下。而眾所周知,南窗下是整個仙都最特別的地方,因為那裏有個不知因何而有的“煞渦”。

在此之前,仙都眾仙從未想過,那煞渦究竟是什麽。只知道那裏陰煞極重,堪比世上亡人最多的京觀或是最煞的魔窟。

直到這一刻,所有人才猛然反應過來它是什麽……

那是亡魂永不安息的怨恨。

那是這數百年來,所有在冥冥之中或天意弄人之下死去的人,是屬於靈台天道的“怨恨”

世上每個仙門弟子都曾過這樣的說法——

人在將死之時恨意最深。

不論好人壞人、不論善惡,不論無辜還有罪有應得,只要在將死之時有過一絲一毫的不甘心,都會怨恨那個殺他的人。

那種怨恨無人能消除。

曾經每每講到這裏,那些弟子堂的長老們都要加一句:“連神仙也不行。”

如今,恐怕還要再加上一句——

不僅是神仙,哪怕是靈台天道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