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魂散

任何一個曾經同花信打過交道的人, 看到腳下這個以命供命的陣局,都會驚詫萬分,因為這不像他們認知中的花信會做的事。

靈台十二仙之首花信是仙都最典型的存在——

溫和但並不溫柔, 悲憫但從不悲傷。他就像供台上的那尊神像一樣, 姿容平靜, 身形板正,數百年如一日, 從未變過。

他曾經因為那個愛玩笑的徒弟短暫地出現過一絲人味,後來雲駭不在了,那點並不明顯的人味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僅僅是饒了一圈回歸原處, 甚至比原處還要再極端一點。

曾有人私下裏評價說, 那樣的花信就像是一尊行走的神像, 沒有一絲一毫屬於人的一面。

所以不會有人想得到, 他居然會費如此大的周章,只為把一個已死之人強拉回來。

這不該是靈台仙首所做的事,甚至透著一股邪勁。

他知道自己不該, 所以他做得不動聲色又隱蔽,將這個以命供命的巨大陣局藏在了人間之外,藏在這條亂線上。

他用靈肉骨血供著這座墓穴裏的枝蔓, 再以這共生枝相連,輾轉而曲折地供養著現世那個死在他劍下的雲駭。

這乍一看顯得行事謹慎, 不易被發現也不易被破壞,細想之下卻處處都是漏洞——

一來,他該如何確保現世的地底神墓無人闖入?又該如何確保墓裏的雲駭不會遭遇意外?

二來, 眼下是一條不該存在的亂線, 他所做的一切都像是浮在雲端上,一旦這條線被斬斷, 這個陣局就不復存在,共生枝蔓無陣供養,自然活不下去,那麽現世中的雲駭也會一並枯竭而亡。

這兩者,只要發生其一,於花信而言便是耗盡心力忙了一場空。

而這些問題不難想到,他會容忍這些漏洞存在,不留任何後招?

不會的……

蕭復暄看著穴中花枝,臉色慢慢沉下來。

先前他和烏行雪都以為這條亂線是由封家而起,只因封家家主想要復活一雙兒女,在夢中人的指點下,借神木之力橫生出這條線,所有因果都盡數歸於封家。

可如今再想,恐怕並非如此……

否則,世間曾出現過的亂線多如牛毛,怎麽花信偏偏就挑中了封家這條,將陣局藏於其中。

又偏偏是這條被遺漏在數百年的歲月裏,沒有被斬斷。

這麽看來,那個指點過封家家主的夢中人是誰不言而喻。

封家是吸引一切注意力的幌子,花信才是真正想要開這條線的人。

他既然指點封家開了這條線,又不希望這條線被有威脅的人發現,比如獨立於靈台之外的天宿或是靈王。那他一定會留下一些布置,在這條線被闖入時做點什麽。

比如,在烏行雪和蕭復暄想要追著封家的線索往下查時,將他們掃出這條線。

甚至……安排點什麽,跟著他們出來。

蕭復暄想到了烏行雪的雀不落。

此時此刻,雀不落的院裏就有一個跟在他們後面回來的“方儲”。

***

種種猜測紛亂龐雜,從他腦中閃過其實只有一瞬間。

蕭復暄沉吟的那一瞬間裏,穴中枝蔓突然動了起來——它們就像蟄伏的蛇蟲忽然聽聞春雷,在深穴被掀開之時開始迅速抽條拔節,緊收的花苞倏然展開,那是最正的一種紅,像血一樣,妍麗中透著妖異。

民間有種說法,說是不能讓某些家養的牲畜嘗血,一旦嘗過了,胃口便野了,再也回不去了。

眼下這些枝蔓便是如此,它們受著靈肉骨血的供養,也已經“野”了,一旦覺察到有生人入陣,嗅到鮮活的靈肉骨血,便忍不住想要汲取更多。

枝蔓抽條時,整個陣局都開始嗡嗡震動。

一股巨大的吸力拔地而起,就連蕭復暄這具化身都有靈魄震蕩之感,何況是只剩一口殘魂的醫梧生呢?!

半跪於地的醫梧生身形晃了一下,完全抵抗不了陣局的吸力,連跪都跪不住了。

一聲輕微的撕裂聲響起。

蕭復暄猝然擡眼!

就見醫梧生口鼻上的黑色封布出現了一道裂口,再多等一刻,那封布便會徹底碎裂。一旦碎裂,那口殘魂要麽會在陣局的作用下被枝蔓汲取,要麽會就此消散,總之……無論哪種都再救不回來。

蕭復暄當即擡手,指間捏了一道決橫甩過去,想要將那黑色封布穩住。

誰知,就在那道淺淡金光將要觸及封布的瞬間,醫梧生輕輕偏了一下頭,讓開了。

蕭復暄正要再捏一道決,卻已經來不及了。

那道黑色封布在陣局的狂風巨力中碎裂開來,露出醫梧生久未露出的臉,神情平靜溫和。說明剛剛那一偏頭,確實是他有意為之,

這一舉動讓人始料未及,就連蕭復暄都怔住了:“你……”

“先生來大悲谷不是有所求麽?”

醫梧生殘魂震蕩不息,兩耳嗡鳴不斷,但還是模糊聽見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