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反復

其實最初寧懷衫說“方儲回來了”, 屋裏這兩位便起了戒心。

這大約是同太多邪魔打交道所練就的,譬如小憩時忽然睜開眸子,或是被驚擾時拔劍便攻。

有些人出現得太巧、有些事發生得剛好, 都會讓他們多留一分心眼。

蕭復暄給寧懷衫的那道接引符, 本可以再加一道手腳——粘上人身時借機深探一二, 倘若不是方儲,直接攔在結界之外便可。

如此固然幹脆, 但也就只剩幹脆了。

在他們看來,與其把不知目的的人擋在門外,不如把對方獨自放進門, 不動聲色地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能引出的東西或許會多得多。

所以蕭復暄給寧懷衫的, 真就是一張簡單的接引符, 不多探、不攻擊,全然不會驚動對方。

但這人既然冒險頂了方儲的模樣進到雀不落,一定有他想做的事。

烏行雪往門外看了一會兒, 見“方儲”在廊邊坐下後,微微朝屋裏這邊偏了一下頭,又很快偏回去。

但這舉動算不上什麽破綻, 可以說是在聽動靜,也可以說是下屬純粹的憂心。

之後他便始終背對臥房坐著, 沒有立刻四處轉看。如此一來,他便沒有顯露出更多特性來,一時間很難判斷他是誰。

“還挺沉得住氣。”烏行雪道。

蕭復暄:“在等時機。”

烏行雪又輕聲道:“嗯, 但凡有點心眼的都知道要等。剛關門就迫不及待到處亂跑的, 那是寧懷衫。”

寧懷衫在偏屋裏打了個驚天噴嚏。

“哪個活膩味了罵我。”他盤坐在榻上,揉了揉鼻子, 又扭頭朝院裏看了一眼,嘀咕道:“天煞的方儲,還真就一動不動在那坐下了,以往好歹還知道看看我。”

他全然不知道“方儲”並非本人,還在琢磨著悄悄傳個信,拉方儲陪他聊聊天,互罵也行,反正他不能這麽悶著。

寧懷衫想了想,手指搓了個決,朝窗戶縫隙外彈去。

那是他以前挑釁方儲慣用的伎倆——一道氣包裹著一句傳音,挑上兩回,方儲就會拉著驢臉過來問他是不是有毛病。

就見他那道氣隨風過去,咣地拱了一下方儲的腰,傳音道:“你不是方儲。”

“方儲”:“……”

他被撞得晃了一下,又頃刻定於原位,似乎有一瞬間的緊繃,轉頭朝這處看過來。

寧懷衫看在眼裏,壞笑一聲心說果然。方儲那裏有塊癢癢肉,拱兩下必定會蹦起來。他把對方的緊繃當做了怕癢的反應。

於是他又搓了一道氣隨風送出去,又咣地拱了一下方儲的腰,傳音道:“你變了,我被城主勒令反省,你居然沒來嘲笑我,你已經不是那個方儲了。”

“方儲”:“……”

這回他有了準備,被拱了也紋絲不動,依然一轉不轉地看向這裏。

不過在聽完寧懷衫的傳音後,他慢慢轉回頭去,收了視線。似乎決心不再搭理。

然而這反應落在寧懷衫眼裏,那就是故作不癢。

寧懷衫舔了舔虎牙,忽然就不無聊了,從這種較真中體會到了一絲樂趣。所以他接連搓了好幾道氣送出去。

一串連環懟後,“方儲”站起身。

寧懷衫瞬間來了勁頭,等著對方打過來。結果就見“方儲”走動幾步,似乎是換了處地方呆著,剛好在他的視線死角——他要再想這麽傳音,得先轟上城主的臥房窗戶。

給寧懷衫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這時候轟,於是他不甘不願地老實下來,又陷入了孤零零的沉寂裏。

***

烏行雪和蕭復暄將這場單方面的胡鬧看了個完完整整。

最初烏行雪覺得寧懷衫是個活傻子,得虧關起來了,否則留他跟“方儲”呆在一塊兒,鬼都不知道會出什麽事。

但寧懷衫那麽虎著、虎著,居然幫他們試出了一點蛛絲馬跡來。

蕭復暄看著“方儲”換了條廊椅坐下,道:“背太直。”

這正是烏行雪想說的。

先前並沒有這麽明顯,畢竟方儲本身也不像寧懷衫,站、坐都還算有樣子,不會歪歪斜斜到處癱。

但被寧懷衫這麽亂七八糟連“拱”好幾下,這一點就突顯了出來。

這人的站姿和坐姿簡直算板正。

烏行雪道:“這種儀態照夜城可不多見。”

就連烏行雪自己都跟這詞不沾邊,他清瘦挺拔,卻遠沒到“板正”的程度。蕭復暄倒是用得上,醫梧生則稍稍文弱了一些。

總之,這種人多多少少跟仙沾點邊,譬如……出身於仙門。

“難道是那個新城主封薛禮?”烏行雪嘀咕著。

倒也不無可能,封薛禮確實是仙門出身,烏行雪被鎖進蒼瑯北域後,他才叛出家門入了照夜城,保留著仙門的儀態習慣再正常不過。

而且照夜城的風吹草動必然避不過新城主的眼,雀不落何時開封禁、烏行雪身邊有沒有人,寧懷衫進沒進門,方儲進沒進門,想知道都並非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