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京觀(第3/4頁)

烏行雪手指又慢慢松下來。

這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不是“落花台的神木上”,這是意料之中。

在“京觀”,又是意料之外。

京觀是後來才有的名稱,晚於落花台,比如今的仙都又略早上幾十年。

那並非一座城、一座山、或是一片洲島。京觀曾經就是一片不起眼的荒野,在後來的夢都邊郊。

那片不起眼的荒野之所以變得特殊、有了名字,是因為曾經數百年斷斷續續的戰事。

那些戰事中死了數不清的人,一代又一代,幾乎能跨越一個普通人好幾世了。

那些死於戰事的屍首堆積如山,殘肢混雜,血泥相融,在硝煙之後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更何況在那個年代裏,大多都家破人亡到無人收屍。

於是那些無人收認的屍首便被運到了那處少有人經過的荒野,用沙泥石塊層層壘疊,砌築了一座又一座巨大的墳冢。

每一座墳冢裏都有數以千百計的亡人。

時間久了,那片荒野便成了專門堆積世間無名屍首的地方,有了個專門的名字,叫做京觀。

那大概是世間亡人最聚集的地方,稍加被利用就是個至兇至煞的漩渦。

人間萬事總是一一相對的——既然有這麽一個墳冢聚集的地方,便有了相應的守墓人。

能圈守住那種地方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本事的。據說將洞府定在那裏的是一位無家無派的散修。

因為世間與他有牽連的親人都已故去,就埋在京觀的墳冢中,於是他停駐在那裏,成了京觀的守墓人。

那位散修在京觀邊界立了一座高塔,他就住在塔裏。

塔頂懸著一座古鐘。

每日入夜,那位散修都會沿著京觀走一圈,若是無事,便會飛身踏上塔頂,敲響那枚鐘。

曾經居住在京觀附近的人們,都聽過那道聲音——

鐘聲響起,代表今夜萬事太平。

那位散修後來收留了一些無家可歸的孩子,能跟他一塊兒住在京觀高塔的孩子必定也有特殊之處——

他們生來就命格極兇極煞,剛好能與京觀的兇煞相抵,不至於早早夭亡。

只是長久居住在這種地方,於活人來說總歸都是有損的。所以那位散修教了那些孩子一些生存之術。

算是亦父亦師。

這原本可以成為一則傳說、或是一則佳話,在世間長久流傳。

可惜沒有。

那位散修長久呆在那種至兇至煞之處,受了影響而不自知。有一次修習時稍有不慎,在兇煞氣的沖撞之下走火入魔。

那之後,散修就像變了個人,慢慢生出諸多可怕的念頭。渴求血肉、渴求昌盛,厭惡自己逐漸衰老的肉驅。

但他面上並沒有表現出來。

再加上他曾經確實護著一方太平,知曉他的人,從未懷疑過他會做出一些常理難容的事情。

那些被他收留、教養的孩子,在無人知曉的高塔裏又慢慢變成了他的祭奠品。

血、肉、皮骨……

一旦入了邪道,這些東西都成了他渴求的東西。

為了不被人看出,他每殺一個孩子都格外仔細小心,做得不動聲色——

從最親近的殺起最容易的手,因為不設防。

從最無反抗之力的殺起動靜最小,因為不費力。

……

他享用得很慢,修補得又十分精心。

於是高塔裏活人越來越少,行屍越來越多,卻遲遲沒被發現。

但散修後來越陷越深,所渴求的也越來越多,那樣緩慢細致的手法已經不適合他了。

區區一些活人根本攔不住他的變化——他依然在衰老,腐朽,每日睜眼都能聞見自己身體裏枯萎衰鈍的味道。

他留了最棘手的兩三個弟子沒殺,作為退路。然後開始尋找新的辦法。他控制著那些行屍、也控制著尚還活著的弟子。

倘若有不方便出面去做的事情,就驅使他們去做——死人方便,就驅使行屍。活人方便就驅使那兩三個弟子。

……

如此數年。

那位散修借用一些陰毒術法,用京觀數以千萬計的亡人鋪了一條“路”,由此在神木被封禁時得到了一點碎枝。

尋常來說,神木碎枝若是流落在人間市井,藏是很難藏住的。偏偏京觀是個例外……

這裏聚集著數不清的巨大墳冢,埋著數不清的亡人,縈繞著數不清的屍氣煞氣,這種至兇至邪的地方,恰好掩蓋住了神木碎枝的氣息。

於是那位散修走上了許多人禁不住誘惑會走的那條路。

他借著神木碎枝,不斷往復——

他回到自己殺第一個孩子之前那個節點,將他所收留之人全部趕走。然後忍了邪念好幾年,最終爆發之時瘋到自己都控制不住,屠了附近城鎮的人,一發不可收拾……

他也回到過走火入魔之前,想要就此自封,卻又舍不得後來的一身修為,以及為所欲為時的滿足和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