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問畢(第2/3頁)

而常年冷落的龕台上,居然還插著幾支剛燃盡的貢香。

他在空空的仙廟門外站著,望了一會兒青灰色的天,而後覓著邪魔的氣味,進了狹長谷道。

那一刻,他魂魄仿佛一分為二。

一半在問:“你為何來這,與你何幹呢?”

另一半在答:“我要料理了那些嘍啰,再捏個傀儡出來。”

他想趁花家的人趕來之前,清掉山谷裏作祟的邪魔,然後在車馬隊附近再放一個傀儡。

就連那傀儡身上該弄多少傷,傷勢多重才不顯得奇怪,要不要再捏兩三個百姓之類,他都想好了。

唯獨沒有想好,他為何要如此。

讓那個傀儡“雲駭”假裝成大難不死的模樣,讓它僥幸撿回一條小命,被花家的人帶回春幡城,依然做個平平安安的尋常百姓……

然後呢?

那是假裝給誰看的?

誰又會在意呢?

真是好一個無悲無喜,斷情絕愛。

雲駭自嘲著,攏了黑袍,帶著一身沖天邪氣掃蕩了整個大悲山谷。那些邪魔本就怕他,在他心情糟糕時,更是一點都不能敵。

他瘋起來時自己都控制不住,殺到最後,手指在亢奮中輕輕抖著。

邪魔被屠,車馬隊的屍首殘骸也沒能幸免。

它們被沖天邪氣震得四分五裂,那些皮囊像撕裂的布帛一般,飛起又落下。

直到山石亂滾,砸得塵土四濺,雲駭才從怒張的邪氣裏清醒了幾分。

他正要收斂,就聽到了劍氣破風而來,從不知哪處高天清嘯而下,穿透大悲谷瘋漲的黑色邪氣,直奔他而來!

那刹那,他瞳孔驟縮,渾身僵硬,像被整個沉入冰封的無端海。

他甚至不用看到那柄劍,只憑那道劍鳴就能認出來人。

那是明無花信的劍氣。

雲駭曾經想象過許多次他們的重逢,盡管明知沒有那一天,他還是克制不住會去想。

他想過自己會避讓,不等花信看見他就早早離開,消失無蹤。

他還想過自己會平靜無波,就像那次在不動山聽到“明無花信”的名號一樣,然後刀劍相向。

他唯獨沒有想過,自己會遮住屬於“雲駭”的半張臉,只露出鬼氣森森的那半面,將那位從天上下來的仙人裹進黑色邪氣裏。

他避開劍芒,一邊過招,一邊用嘶啞得不像他的聲音嗤笑著問對方:“這小小一方大悲谷,不過是死了一點車馬,幾個百姓,何故引得上仙負劍下人間?”

他們隔著深濃邪氣,誰也看不見誰。但他能感覺到,花信劍氣之下前所未有的殺意,而且越來越重。

不知為何,那殺意讓他心跳如擂鼓。

好像這麽多年來,他兜兜繞繞,其實等的就是這麽一天。

他一句接一句,激得花信劍招越來越快,殺意肆張。大悲谷在那劍意之下,群山震動,顫鳴不息。

他看見花信出了一記命招,劍尖帶著千軍萬馬之勢,沖他心口刺來。

然後……他撤去了所有抵擋。

劍尖橫穿心臟時,仙氣順著劍口·爆開,跟他滿身的邪氣狠狠相撞。他在重擊之下,被劍深深釘在地上。

花信隨劍而下,掌中還蓄有一擊,打算在邪魔抵抗時再加一道重創。

那一掌落下時,山地龜裂。

濃烈的黑色邪氣終於被沖散開,露出了雲駭另半張臉。

……

靈台仙首的命招,邪魔想擋也擋不了,更何況他還沒有擋。那只有一個結果——魂飛魄散,必死無疑。

那是雲駭第一次看到花信露出那樣的神情,那雙漆黑的眼眸瞬間睜大,顫了一下。

他看見自己的臉映在對方的瞳仁上,半人半鬼,身下是蜿蜒成河的血。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魂靈支離破碎,正飛速散開。也能感覺到沖天邪氣沒了軀殼束縛,如雲一般流瀉山谷。

他還能感覺到那位靈台仙首一貫溫暖的手,在那一刹那,冷得像冰。

“雲駭?”

“雲駭……”

他聽見花信的嗓音又啞又輕。不知這樣叫著他名字時,會露出何種表情。是悲憫?還是難過傷心?

他其實真的很好奇,但他已經看不見了。

他五感衰退,意識混沌,就要死了。

但那一瞬間,他有種說不上來的快意——

你看,這麽一來,你就不會忘記我了。

他最後一刻笑了。

心想,我還是那麽混賬。

***

無盡黑暗和浮散的邪氣混在一起,直到蕭復暄劍鳴聲止,眾人怔然良久才意識到,詰問停了。

人的記憶本就都是零碎畫面,在詰問之中更是交錯相織,除了執掌刑赦的天宿上仙本人,普通人草草一瞥,根本厘不清。

他們只能記住那些陡然閃過的驚鴻一瞥,記住雲駭初上仙都時那高高的白玉台階,記住十二靈台跪罰時的刀山火海,還有那個戴著面具卻從未在任何仙冊裏出現過的靈王……